记得去年开始尝试水彩画时,有位朋友就给了我当头一棒,现在AI轻轻松松就能画出一幅秒杀你菜鸟水平的作品,速度和精确才是市场最想要的,而你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还得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赶紧算了吧,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后来我无意看到一幅AI模仿吴冠中风格的画作,的确相当惊艳,但一时也惊觉有些东西是AI难以复制和替代的,那就是作者性和生命力。
在我看完宫崎骏的这部告别作《我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后,更加坚信了这点。
距离《起风了》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当时已经宣布退休的宫崎骏,关闭了工作室,解散了小伙伴,也尝试了CG,但最终他还是选择拿起画笔,不惧时间和疲惫,历经七年,和团队一起手绘完成了这部长篇动画,成就了“不了神话”。
这部电影延续了宫崎骏以往的画风和内核,灵动而绚烂,依旧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但也有所不同。
就像近期激起千层浪的两部作品,《可怜的东西》和《坠落的审判》,为观众提供了更加宽泛的解读空间和切入视角,这是作者的聪慧,同时也容易惹来争议。
见仁见智。
以小孩的眼光来看,无疑就是男孩失去母亲后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旅程。
但对历史了然于心的成年人来说,会看到更深层次的象征和隐喻。
然而这也是被很多人诟病的地方,掩盖敏感,避重就轻,含糊或者说隐晦的符号取代了“必要”的情节铺设。
不少人已经分析了片中的动物所指和具体象征,有理有据地对号入座,并推测了宫崎骏的意图和想法,我并未想得那么深入。
在我看来,年过古稀的宫崎骏更像是以过来人的身份,通过过往的经历所留下的创伤和教训,告诫并为当下依旧动荡的局势提出警醒,表达了他一贯的反战意识,以及对于人性劣根性的批判。
无辜受牵连而葬身于火海中的哇啦哇啦;因生存环境受到剥削而无力挣扎的鹈鹕;最后鹦鹉的自大、贪婪和冲动。
人类的凶残和自私投射在片中的动物身上,是悲剧的始作俑者,也是受害者。
无关国界和种族,过往的种种已经力证,杀戮只会带来无尽的伤痛,生灵涂炭。
只要提及死亡,总会和悲痛、诀别挂钩,其实很多事情都取决于看法和观念,片中化为火美的母亲,让我很触动,逝者并未远去,某种程度上她的希望和信念会一直陪伴着你。
狐假虎威的苍鹭,一路陪着真人,表面阴险狡诈,实际特别有爱。
他和真人的搭档也说明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携手合作远比单打独斗强。
构建世界的和平与美好,并非单靠一人之力就能完成。
宫崎骏在回望过去的同时,将展望未来的机会和选择交给了年轻人,他就像片中那位终将需要放手和离去的大叔公,那个美好而纯净的世界终归是虚设而短暂的。
真人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坚定了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躲在“舒适圈”里, 而是选择了坦白和直面。
这里更像是老爷子对所有年轻人的寄语和期望。
即便现实有着难以抚平的伤痛,有残暴血腥的掠夺,有残酷无情的纷争,但同时也有值得你守护相伴的家人、朋友和爱人,他们会给予你力量和决心,让你勇往直前地奔赴未来,活出积极灿烂的人生。
记得在初中的音乐课上,看了第一部宫崎骏的作品,前面十来分钟练习完竖笛,老师就给我们放电影,放的正是《千与千寻》。
本嘈闹的课堂,随着剧情的推进,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深切感受到原来还有这么好看的动画片,想象力令人叹服,深受震撼。
时隔多年,坐在电影院里看老爷子的告别之作,脑海中闪现出过往电影的片段,内心满满的眷恋、不舍和惆怅。
出于私心,还真希望未来能出现带着纯粹的创作之心,重新搭建起那“十三块积木”的接班人。
感恩过往的陪伴、启发和触动,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去年发现一张网友设计的剧照,感觉很有趣,汤婆婆和苍鹭的梦幻联动,就临摹了一张:)
在宫崎骏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姐妹与产房,是两个很重要的母题,这对应了《古事记》中的日本国民级神话,对于日本观众就像女娲造人、大闹天宫对于我们一样熟悉。
在《古事记》中,参看下图上侧,同时切合「姐妹」和「产房」的共有两处,都是从「天孙降临」到「神武东征」之间的四代故事中。
一个是与天孙第一代迩迩艺命相关的「木花开耶姬-磐长姬」姐妹,另一个是第二、三代分别相关的「丰玉姬-玉依姬」姐妹。
而《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这个结构则很简单(下图下侧):火美与真人之父结合,生下了真人;然后火美去世,真人之父娶了火美的妹妹夏子续弦;夏子照顾年幼的真人长大。
真人营救夏子的过程中,碰触了夏子所在的石之产房的禁忌。
在上图中,我用橙色线标出了姐妹关系,其中橙色实心框代表姐姐、橙色空心框代表妹妹。
黑色虚线代表结合-生育关系。
蓝色线代表其他特殊关系,包括养育、退婚。
片中的故事,并非只源自一个神话母题,而是和多个神话原型对应。
下面一一分析:
1)第一个原型:「丰玉姬-玉依姬」姐妹神话首先,从大结构的角度看,这个和「丰玉姬-玉依姬」姐妹的故事结构更接近。
姐姐丰玉姬是海中龙宫的公主,帮助天孙第二代穗穗手见命(以下简称「第二代」)战胜其兄,相当于成为正统。
然后,她与第二代结合,在海畔的产房里生下了天孙第三代波限建鹈草葺不合命(这名字很长,以下简称「第三代」)。
生产前,她叮嘱丈夫绝对不可进入产房偷看,这里就出现了「产房禁忌」。
但是第二代仍然忍不住好奇心,偷看了产房,见到玉依姬生产时现出了爬行动物样的原型。
这一触犯禁忌的行为,让丰玉姬感到羞耻,于是返回龙宫,再不出现在地上。
但她让妹妹玉依姬来到地上,代替自己照顾自己的儿子——第三代。
这里就呼应了火美-夏子姐妹的关系。
火美在真人很小时就去世(离去),由她的妹妹夏子,继续照顾她生下的真人。
不过在《古事记》中,第三代在长大后,迎娶了照顾她的玉依姬,也就是母亲的妹妹,与她生下了第四代,也就是传说中被视作初代天皇的神武天皇。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夏子嫁给的是真人的父亲,而非真人本人,这无疑让现代观众感觉舒服很多。
但是剧中,火美问过一句真人,「夏子,是你喜欢的人吗?
」,也应该是对神话原型的一个呼应吧。
2)第二个原型:「木花开耶姬-磐长姬」姐妹神话比起这个,这段与神话原型有个更重要的区别,就是触犯禁忌偷看产房的,不是离去的姐姐(火美),而是新来的妹妹(夏子)。
于是这一点,又对应了第二个结构,就是「木花开耶姬-磐长姬」姐妹的故事。
这段故事发生在之前一代,也就是天孙本人(第一代)迩迩艺命身上。
他奉祖母天照大神之命,降落到地上,接管日本的土地。
在地上,他遇到了山神大山津见神的两位女儿,姐姐是磐长姬,是磐石之神,长相丑陋;妹妹是木花开耶姬(以下简称木花姬),樱花之神,相貌美丽。
大山津见神想将两位女儿一同嫁给迩迩艺命,但天孙只爱美丽的妹妹木花姬,而送回了丑陋的姐姐磐长姬。
然而,樱花美丽而短暂,磐石丑陋却长存,天孙选前者而弃后者,这一支脉不再长生,而是仅有人类的有限寿命。
木花姬只与天孙共寝一夜便怀孕了。
迩迩艺命怀疑木花姬骗他,那是国津神(地上的诸神)的孩子。
木花姬赌咒若生的是天神之子,必在生产时有好兆,做无门户的八寻殿,进殿后用黏土糊好,生产时在殿里放起火来,在火光中生下三个儿子:火照命、火须势理命、火远理命。
其中火远理命就是上面提到的第二代穗穗手见命。
在这个神话中,也出现了「产房禁忌」(无门户的八寻殿),只是这禁忌未被打破。
在这里,居于产房中的是妹妹,对应了剧中夏子的身份。
但是,火美,同时也分有了其中「火」的元素。
她在这个结构中,对应的也不是姐姐,而是妹妹的一部分。
那么这里的「姐姐」是谁?
就是仅在火美的祷词中出现的,代表恶意的岩石的石之主。
它对应了《古事记》中,代表岩石、不仅丑陋、而且实际上是隐身了的磐长姬。
3) 第三个原型:「伊邪那岐-伊邪那美」兄妹神话除此之外,关于「火」和「偷窥禁忌」,还会联系到一个更早的原型,就是日本的创世神话。
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兄妹二人结合,生下诸神以及日本列岛的国土。
直到伊邪那美生下火神迦具土的时候,自己反而被他烧伤,最后不治身亡,死后去往黄泉之国。
这里与火美死于火灾这一元素对应,也与名字里的「美」字相合。
然后,伊邪那岐思念死去的妹妹/妻子,然后自己也去往黄泉国度,想要将她寻回。
这是一个很像俄耳甫斯神话的故事。
而电影中,真子也是下到死之国(更像日本传统中的「常世」),去寻找失踪的夏子,同时也抱着一定找到死去的母亲火美的希望。
在黄泉之国,伊邪那美答应哥哥一起回到地上,但是在那之前要稍作休整,在帷帐之中,让哥哥绝对不可偷看。
这里又是一个「偷窥禁忌」。
这次伊邪那岐触犯了禁忌,偷看了帐内,发现妹妹已经腐烂丑陋,于是吓得落荒而逃。
这一触犯禁忌的行为,让伊邪那美怒不可遏,派出黄泉丑女和黄泉军一路追杀哥哥,直到阴阳界的交界处,伊邪那岐以一块大石头堵住黄泉之路告终。
影片中夏子的产房,非常阴森,夏子躺在石床之上,也如同死去一般。
比起木花姬、丰玉姬的产房,倒是和伊邪那美在黄泉的那个恐怖的房间,在气氛中更为神似。
另外,这次触犯偷窥禁忌,是整个《古事记》中后果最为严重的。
丰玉姬被偷窥犯忌,仅仅导致了她的离去;而伊邪那美的这次,则直接导致了激烈的冲突。
这一点,也与电影中大王以此逼宫的情节更为相似。
看完了宫崎骏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鲜明的色彩+动人的配乐+丰富的想象力+很宫崎骏的内核。
片中植物画得也是一如既往地丰富,在里面看到了朱槿、鸟巢蕨、桫椤、凤梨、魔芋、大王花、鸢尾、水烛等熟悉的植物,还有蜉蝣漂浮其间。
回到片子,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接受现实,与自己、与世界和解的简单故事,被包裹在了几个过于宏大的场景里。
以下涉及剧透,介意慎点。
在我的小时候,常常梦见冰箱后面有个秘密通道,通往一个暗室或者连通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新世界。
长大后发现在宫崎骏的《哈尔的移动城堡》《天空之城》以及这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里,都有类似的设定。
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里,这个通往异世界的通道是一座巨塔。
少年遭遇火灾中丧母、父亲再婚、搬家、换学校,适应新生活。
我想苍鹭就是他内心中无法忘记过去,无法接受新生活的象征。
苍鹭带着他心中的执念,无数次引诱他走向巨塔,而他带着与执念对抗又无法摆脱的心情,最终走向了苍鹭引导的世界。
在现实以外的世界危机四伏,处处都是诱惑和陷阱。
鹈鹕一拥而上打开本不应该打开的门。
为了活下去,鹈鹕们在这样的环境取食无辜要去投胎的哇啦哇啦们。
鹦鹉王统治的世界俨然是纳粹的象征。
这几个世界彼此联通,选择哪条路,取决于打开哪扇门。
在宫崎骏电影里女性色彩是很强的,能干的老婆婆和勇敢少女是最惯常出现的角色,在这部片里也不例外。
在不同的世界,少年看到了不同人的过去。
现实世界中满脸皱纹、步履蹒跚的雾子阿姨,曾是飒爽扬帆在海上与风浪对抗的少女。
少年的母亲曾是不畏惧火,用火作为武器对付鹈鹕解救他人的勇敢少女。
这都是少年在现实生活中不曾了解她们的那一部分。
在这个世界少年与曾经在巨塔中失踪的舅公相遇。
舅公希望少年继承他的事业,重新用积木构建一个稳定和平的新秩序。
少年却敏锐地看出积木已被恶意污染,他不愿意继承这些。
即便是现实生活再丑陋,他也不愿意选择留在舅公这个世界。
看到这里我想宫崎骏也许想表达,总有人抱着各种不切实际的期待想改变世界,往往事与愿违,甚至像鹦鹉一样以正义之名行邪恶之事,最终迷失在巨塔中无法回头。
少年的理智在于有自知之明,能认识到自己也有邪恶的一面,无法确认自己能构建出理想世界,果断放弃了继承者的角色。
少年在几个世界穿梭后,选择与母亲告别,各走各的门,抹平心中的恶意,接受现实中发生的一切,与继母一起回归现实生活。
正如少年的名字:真人。
接受真实、本真,就能继续向前过好当下的生活。
今年的清明节电影总票房超越了2021年,刷新了中国影史清明档票房纪录。
其中,票房冠军《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成为了大量影迷热议的话题。
在此之前,这部宫崎骏导演的告别之作已经斩获了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而目前突破5亿票房的成绩也帮助它超越了《千与千寻》,成为中国内地票房最高的宫崎骏作品。
宫崎骏和《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海报。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讲述了一位失去母亲的少年在偶然中跟随苍鹭进入异世界的奇幻冒险之旅。
尽管影片片名致敬了小说家吉野源三郎在1937年发表的同名小说,但这并不是改编故事,而是一位八旬有余的创作者自由地、私人化地讲述自己阅尽千帆后的人生体悟。
13块积木,13部动画作品。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包含了宫崎骏前作中的诸多要素,这似乎是在与过去的吉卜力王国道别;然而,《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也可能比以往的任何前作都更难理解。
不少观众表示,走出电影院仍然一头雾水。
在下文中,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教授王升远从道德抉择与历史隐喻的角度对《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进行解读。
作者指出,电影中的石塔乌托邦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种选择,曾经或正在让我们为之付出巨大的代价和牺牲。
如果说,“你会忘记吗”是电影中的苍鹭抛给主人公真人的灵魂之问;那么,“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则是宫崎骏向我们提出的大哉问。
*下文包含电影情节的剧透*撰文 | 王升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是一部反战作品吗?
如果说宫崎骏对飞机题材的热爱源于其家族军工企业“宫崎航空兴学”,恐怕不会有人持有异议。
这家公司曾拥有数千名员工,主营各种飞机部件,电影《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真人之父胜一的公司生产的零式战机座舱罩便是其产品之一。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因“宫崎航空制作所”转移之故,宫崎骏随家人疏散到了枥木县的宇都宫市和鹿沼市,并在那里度过了小学前三年。
这些家族产业背景、战时生活际遇等都在电影中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艺术呈现,只是其疏散地改成了“鹭沼”。
于是,一场“少年与苍鹭”异界寻母的奇幻之旅也在此展开。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剧照。
战争是影片叙事的基本现实情境,而故事发生的具体时间却似乎有些暧昧。
电影开头以主人公牧真人的口吻交代,“战争第三年,母亲去世了;第四年,我和父亲一起离开了东京。
”来到疏散地后不久的一天,在全家共进早餐时,父亲抱怨说,海军现在乱作一团,他们还信誓旦旦地说能守塞班岛一年。
此时,若非此役已然失败,便是将近尾声。
事实上,日军惨败、美军全面控制塞班岛是1944年7月9日的事。
据此反推,真人所说的“战争”实指日美之战,也就是太平洋战争,这大概也是1941年生人的宫崎骏心中的“战争”吧。
借子安宣邦的话来说,“1941年12月8日当天,无论是战线上的士兵,还是后方的国民都认为‘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而与中国的战争却依然打着‘事变’的幌子继续着,日中战争在国民的意识当中一直是被隐瞒着的战争。
”(子安宣邦:《近代日本的中国观》)
近代日本的中国观7.6[日] 子安宣邦 / 2020 /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近代日本的中国观》在日美关系的框架中,电影开头母亲因医院起火丧生的情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1945年3月10日和5月25日柯蒂斯·李梅将军以B29远程战略轰炸机为大杀器发起的、伤亡惨重的“东京大轰炸”。
但事实上,影片结尾处,石塔之主舅公预言,那个他讨厌的人世间“很快就会变成一片火海”,这显然指向了后来才发生的“李梅火攻”甚至是广岛、长崎原爆。
由此不难推断,故事主要发生在塞班岛战役之后、东京大轰炸之前,而东京首次大规模学童疏散也正始于1944年8月,真人家的疏散恐怕就在此前后,影片中人物的衣着、树木等基本也可佐证。
理出这样一条时间线,无外乎是要说清一个问题——宫崎骏无意将“战争第三年”(1943年)真人母亲之死归因为美军轰炸、并在敌我框架中做出简单的政治归咎,在电影火灾的背景音中甚至都没有出现B29的相关影音便足以为证。
对于一个军工企业家庭出身的导演而言,这一处理恐怕并非随意为之、也是观者不可轻视之所在。
质言之,这部电影虽以战争为基本故事情境,但其主旨恐并不在于反战抑或对战争双方提出道义谴责。
让真人失去母亲的火灾毋宁说只是一场意外、一个孤立事件。
2013年宫崎骏推出的动画电影《起风了》。
石塔世界的四重属性火灾中丧母对于年幼的真人而言是难以言喻的创痛,念之潸然。
母亲的受难场景和求救呼声不仅常恍惚于眼前、悄然间入梦,更会以穿梭于人世与石塔两世界间的苍鹭(甚至水中成群的鱼和蟾)为信使,形成对真人的行动逼迫。
在梦境与现实的交错之间,在真人被苍鹭诱惑、被蛤蟆逼迫入塔之时,是夏子之箭逼退了它们。
显然,继母知其来意,但她对真人之入塔持拒止态度。
而真人因寻生母、继母初入此塔时,对塔中秩序与此行风险了然于心的苍鹭也曾一度试图劝阻他。
但此时,传说中的舅公首次登场,命令苍鹭为真人充任向导,后者只得俯首从命。
可以说,真人此行正是舅公精心设计的一个局。
最终,这个少年也在母爱与亲情(夏子阿姨失踪)的羁绊与召唤下躬身入局,踏上了异界寻母的艰难旅途。
石塔世界是一个与现实人世相对的幻象世界。
真人在初探石塔时捡拾到的鹭羽出了塔便化为乌有;在苍鹭引导下摸到的母亲身体、从舅公手中高空坠落的玫瑰都是幻象;由此下坠落到了“下面世界”(地狱)的海边沙滩上时,他看到的海上帆船也尽皆海市蜃楼般的幻象。
石塔最终崩坏后,从塔中逃出的那些原本威武雄壮、舞叉弄剑的虎皮鹦鹉也都变成了一只只可爱的小鸟,甚至连鹦鹉王都化为了一只红色大鹦鹉,跳到雾子的肩上嘤嘤作态。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剧照。
石塔世界是一个异世时空扭曲、交错的世界。
真人在塔中遇到了年轻时的、尚未与后来的父亲胜一相识时的妈妈——化身为火神的火美,以及异世中的雾子。
在火美家的院子里,他又看到了那座塔。
火美告诉他,那是同一座塔,只是它横跨于各个世界。
石塔世界是一个秩序世界。
鹈鹕和鹦鹉都非以自由意志而生存,他们的生活区域、生活方式、谋生手段被某种超然力量严格设定甚至禁锢,难以脱身。
在“下面的世界”,随少年雾子捕鱼归来的真人发现了一群无面目者驾船追来,经问才知,这些买鱼的鬼魂们不能杀生,捕鱼是雾子的专属营生。
他将鱼内脏喂食给哇啦哇啦、助其飞翔以投胎转世,而后者中的一部分却不幸被一群鹈鹕截食,幸得火美祭出火攻,方才得脱。
人们在同情可爱的转世精灵时,却很容易忘记掠食者鹈鹕也是命运不由自主的弱者。
一只被火美灼伤的老鹈鹕临死前告诉真人,“我们一族是为了吃哇啦哇啦而被带到这个地狱里来的。
”结果,被诅咒的海中所产不足供其族人生存,去吃真人则被少年雾子驱赶,去吞哇啦哇啦又遭到火美惩罚,鹈鹕一族可谓尝尽命运的捉弄,生活凄苦。
在营救夏子时,苍鹭告诉真人,连霸占石塔的鹦鹉们也是被塔主带到这里繁衍生活的。
在真人差点被鹦鹉手刃分食之时,又是火美挺身而出,救其于危难之间。
作为舅公的后裔,火美充当了石塔生态平衡的脆弱维持者。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剧照。
石塔世界是一个神权世界。
此间唯一的王者、幻象制造者和冷酷支配者正是舅公,石塔世界是以他的单一意志建立起来的“美丽新世界”。
在见到舅公时,真人指着一块巨大的悬空陨石问是不是它创造了海洋的世界,对方答曰,“还没完成。
”这便等同于承认了“下面的世界”、也就是地狱世界之创造者正是舅公。
据在真人外公家服务六十余年的老仆回忆,此塔原是由明治维新前不久从天而降的一块巨大陨石坠地幻化而成,后来真人的母亲久子的那位聪慧渊博的舅公发现并迷上此塔,围塔工程失败后,他亦不见了踪影。
消失后的舅公实则成为塔中至尊。
真人在误闯夏子产房、后经火美祈祷得脱的昏厥之时,他曾灵魂出窍、梦游仙境与舅公短暂相会。
后者指着那块石头说,“我的世界、我的力量都来源于这块石头。
”事实上,初入此塔时,真人便看到其入口处的大门门拱上刻着一行文字:fecemi la divina potestate(意即“神圣的力量造就了我”,语出但丁的《神曲·地狱篇》第三首)。
显然,这都是“王权天(神)授”观念的一种直观宣示。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剧照。
入塔时,老婆婆雾子告诉真人,她听不见塔主人的声音,唯有继承这家血脉的人才能听到。
而这里的“血脉”却是母系性质的,因为真人的父亲胜一对石塔一向知之甚少、不得其门而入,他只能是人世间的精英。
塔主告诉昏厥中与其灵魂会面的真人,“我的继承人必须有我的血统,这是我与巨石的约定。
这个世界变得美好或丑恶,一切都掌握在你手中。
”也就是说,在舅公那里,“王权天(神)授”确立了其统治的正当性,至高统治权只能通过母系血缘传承给男性接班人。
虽说不上是“非吾族类,其心必异”,但唯有其血脉传承者才是正统的事业继承人,这使其纯粹、超然的统治意志显得又不那么纯粹、超然。
塔主后裔在石塔世界中亦享有特权,他们可以不受限制地在不同世界中自由穿梭。
火美在此间生活优裕、又有火功护身;夏子劝阻真人入塔之箭虽未射中苍鹭和蟾蜍,却足以让他们闻风丧胆、四散奔逃,其产房也戒备森严,连寻到此的火美之能力在这里都会受到限制,因为夏子的生产也将对石塔最高权力的跨代交接产生实际影响。
话虽如此,但她们却无不受控于舅公。
老婆婆们抱怨自有石塔之后,家中怪事不断。
事实上,无论是久子莫名消失一年,还是夏子入塔产子,都只能归因于塔内力量对其人间族裔行动的跨界控制。
找到夏子的产房重地后,这里的石头释放出的警示能量让火美意识到他们的行动已被发现,她于是选择了守在外面。
也就是说,舅公时刻洞悉、操控着他们的行动。
宫崎骏与吉卜力动画监督铃木敏夫以及挚友导演高畑勋。
积木治世之虚实及其破产夏子初次向真人介绍此塔时曾说,舅公从人世中消失时房间留下了一本打开的书,而此时电影画面上留下的影迹则是满屋散乱的书。
此外,真人初次入塔时看到的也是四壁的书架上塞满了书。
这是一个很强的暗示——尽管舅公在家人看来因读书太多显得有些古怪,但他实则并非疯癫狂悖之徒,而是一个富有知识、极为理性的人。
在其缔造的石塔异界中,舅公也时时处处流露出工程师式的理性自负和道德洁癖,但生活在天堂般美丽庄园中的他对其治下的“美丽新世界”沦落为“吃人世界”(少年雾子吃“沼主”,鹦鹉和鹈鹕也都吃人)之惨境无动于衷。
鹈鹕、鹦鹉皆是他从外部世界带入塔中的,当老鹈鹕说出这是一片被诅咒的苦海时,实则暗示我们,其一族的生活苦境皆是塔主人为制造的资源稀缺所致。
固然可以说,饥饿所导致的吃人悲剧是战争末期日本凄惨社会状况的某种隐喻;但在石塔世界,鹈鹕、鹦鹉、甚至哇啦哇啦的生存悲剧却无不是舅公“存天理、抑人(鸟)欲”的强制性制度设计所酿就的。
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在面见舅公时,真人踏过了由无数石头积木铺就的道路,在舅公看来那些都是被污染的邪恶灵魂之化身。
荷尔德林在《塔林之诗》尝言,“常常使一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的,正好是人试图把国家变成他的天堂。
”此言被乌托邦的掘墓人哈耶克在《通向奴役之路》中引述并光大,为世人所熟知。
这又让人想到徐志摩对苏联的批判:“他们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但在现世界与那天堂的中间却隔着一座海,一片血污海,人类泅得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
”(徐志摩:《欧游漫录——西伯利亚游记》)可以说,通往舅公的终极至善道路是由无数有缺陷生命之牺牲铺就的。
但试想,如若通向星辰大海的道路充满了鲜血和牺牲,那么,这个星辰大海还值得奔赴吗?
好在舅公也有软肋,那就是他的血亲苗裔。
鹦鹉王因真人与火美闯入产房的犯禁之举发难政变,他挟持昏迷的火美向塔主逼宫,渴望一举翻盘。
这是他盼望已久的良机——本部羽翼已丰,对手犯下大罪。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剧照。
在与真人的灵魂交谈和经由火美引介的现实面谈中,舅公向他告白了自己的世界观和统治术。
要知道,能近身与其会面者首先须是其后裔,在石头力量的防护下,连鹦鹉王这般顶级实力派和苍鹭这样的心腹亲信都不曾有机会登堂入室,来到巨石、积木所在的帝国统治堂奥。
也就是说,舅公秘而不宣的统治术仅对其后裔开放,石头防护确认了其神秘性。
而一旦如鹦鹉王这样的实力派外人侵入至此处,塔主便几乎只能坐以待毙了,从他卑微恳求前者给他一些时间以便让真人继承统治权的话语中便可见一斑。
在舅公看来,世界是有生命的,但总会被霉菌和害虫所侵蚀。
他将人世间视作自相残杀、纷争不断的疯狂世界,于是他跨越时空、跋山涉水寻到了十三块未被污染过的积木,并以此构建、统治着一个新世界。
十三块积木之喻让人不禁想到耶稣及其十三门徒,他们间的关系构成了基督教的根基。
但尽管如此,石塔世界如今已是摇摇欲坠,这几乎等于承认了自己乌托邦实验的破产。
即便如此,舅公对积木治世依然有着深深的执念,他寄望于其后裔能继承其宏志伟业,哪怕放任真人去建造属于自己的塔,他相信那会是一个没有邪恶的国度,一个富裕、和平、美好的新世界。
这看似是一个心存善念的老者对现实世界之堕落感到绝望的肺腑之言。
而真人似乎并不愿将其视作自己的使命,他以曾撒谎欺骗父母一事表明了自己也曾沾染邪恶、绝非正义化身之由予以婉拒。
此时舅公背靠巨石、以一个独裁君主的面目不由分说地强制真人必须来堆这些积木,若非尾随而至的鹦鹉王愤而奔出的破局,真人命运难料。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剧照。
鹦鹉王怒斥塔主是叛徒,指责他以几块积木来统治帝国之荒谬。
然而,他会将塔中生灵放归其来处,给他们自由吗?
不,他并非一个根本革新者,而只是一个实力派篡位者。
当他前所未有地穿越石头防护、得以近身窥探舅公的治世秘术时,对至高权力燃起熊熊欲念催动其尝试重堆十三块积木、并口念“稳住别倒,稳住别倒”,然“天”不遂其愿,恼羞成怒之下,鹦鹉王挥剑击碎了一切。
霎时间,积木碎裂、巨石崩坏、山崩海啸,世界一分为二,统治异界的能量瞬间消失,不可一世的鹦鹉王也旋即变回了一只可爱的红色鹦鹉。
事实上,天外来石、十三块积木与舅公三者共同构成的政治巫术是巨塔中一切秘密和悲剧的根源。
失去了巨石和积木的塔主自知没有了它们的加持,自己末日已至,在最后时刻他高呼让火美、真人通过时空隧道各自回到自己的时代。
此时,布道者几乎成了唯一的殉道者,而其身后却没有一个追随者,即便是自己的后裔。
好在,在由墓碑砌成的时光隧道崩塌的前一秒,火美引导真人、苍鹭奋力奔到石塔出口,夏子、真人与苍鹭从132号回到人世间,而火美、雾子则从559号转世通道奔出,各得其所。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剧照。
须强调的是,石塔秩序的崩溃实则是“舅公逼迫真人继位而不得”与“鹦鹉王试图篡权而不得”两种小概率事件须同时发生的极小概率事件,否则无外乎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换了一个统治者,一切如旧。
另值得注意的是,虽同为鸟儿,但它们在异界中的生存境遇则有云泥之差。
地狱苦海中的鹈鹕活得苦不堪言,而占据了石塔的鹦鹉集团则丰衣足食、武器全备,它们日渐壮大为能够直接威胁塔主统治的力量,这恐怕也是塔主感到巨石摇晃、危险将至的主要原因。
鹦鹉王带着犯禁的火美觐见舅公时直言,“作为国王,我不能放任任何一个违法者。
”从其自称便不难看出,鹦鹉王是石塔世界的现实政治统治者,而舅公则是神权领袖。
这是一个典型的政教合一的世界,两者关系像极了近代日本政治结构中的天皇与军阀,强调血脉传承万世一系的舅公充当了石塔世界中的现人神。
然而,当石塔世界崩塌之时,不仅神权统治逻辑的主要执行者鹦鹉王瞬间被打回原形,甚至从石塔逃命奔出时,那些在异界高大魁梧、神气活现的虎皮鹦鹉也瞬间变小,离塔时背出来的所有包裹皆化为乌有,富贵荣华不过是一场云烟,它们最终变回了在人身上肆意拉屎的鸟儿。
这里包含着宫崎骏对天皇制军国主义统治逻辑的根本性批判。
宫崎骏与动画师大塚康生。
人伦之爱与石塔道德: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真人的石塔之旅实则处处凶险。
若非夏子、火美、雾子等对真人的多方守护,恐怕他也难得保全,那是人世间的情与爱,寻母之旅也正是人世的伦理之花在异界的盛放。
真人对夏子的称谓由最初无感的“夏子阿姨”变成了在产房被后者(为护其周全)怒斥时喊出的“夏子妈妈”;与真人最终在出口离别之际,火美姑娘明知做真人之母将丧生于火海依旧坚持了这一选择;少年雾子会到地狱海中捕鱼,并用其内脏饲育在舅公的“美丽新世界”中未得饱食、却在时刻等待投胎转世的精灵哇啦哇啦。
爱是拯救,他们是人伦之爱的践行者和石塔道德的叛逆者。
出了石塔后,一切恍如隔世。
苍鹭劝真人忘记塔中之事,因为通常人们都会忘记,它认定随着时间的流逝,真人也会忘记这一切。
然而,这南柯一梦应该被忘记吗?
恐怕握在真人手里的那块被污染的邪恶墓碑积木将成为他在石塔世界活过的唯一证据,它将永远提醒真人“美丽新世界”之残酷。
石塔乌托邦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种选择,曾经或正在让我们为之付出巨大的代价和牺牲。
如果说,“你会忘记吗”是苍鹭抛给真人的灵魂之问;那么,“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则是宫崎骏向我们提出的大哉问。
是作为一个“真人”(异世界中的少年雾子将这个名字解读为“真正的人”)去热爱、拥抱这个充满着欺诈、凶杀、邪恶的凡俗世界,还是让“最好”成为“更好”的敌人,并成为他的一块积木、一个基数,身在石塔中的每个人都已做出了各自的抉择和行动。
那么,你呢?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
作者:王升远;编辑:李永博 朱天元;校对:王心。
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宫崎骏《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实际上我已经写过一刷影评了,标题是“我恨后妈,后妈也恨我”,我会把链接发在评论中,作为自己思考的脉络呈现。
惊异的是当我读过一些非常拙劣的隐喻解析,以及本田雄等人的访谈之后,决定再写一篇二刷影评,主题却更换成了“我爱亲妈,也爱后妈”,内容有些惊世骇俗之处,请往下看。
爱和恨当然是一体的,只是一刷时,我没有注意到真人对夏子的感觉,是本田先生的这段访谈提示了我:——不过,电影里的恋母情结还是很明显的。
本田:是。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情结在,画面更不能偏向情色了。
比如,当夏子在产房里对真人说“我讨厌你”时,我曾犹豫要不要展现隐藏在和服下的胸部。
但我又觉得这么做是不合时宜的,所以我放弃了。
此前我没考虑真人会把对母亲的依恋转移到夏子身上,我以为他们是敌对关系,真人恨夏子取代母亲,夺走父亲,而夏子恨自己对真人不得不尽的母职,本田的访谈却提到了夏子的胸部,我才有所惊觉。
在解析这部电影之前,我想简单diss一下网上多如牛毛的隐喻派,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对创作一无所知。
总体来说,隐喻派的解析分成两种,一是公司流,这种隐喻解析不烦人,但比较肤浅,如果这部电影是围绕着吉卜力的,我敢说宫崎骏会第一时间萎掉,不可能花这么多时间制作一部内涵如此无趣的电影。
第二种隐喻就更广泛了,主要围绕着战前战后的日本,比如硬说两位母亲是不同时期的日本,扯得头头是道。
但战争只是这部电影的背景,宫崎骏压根不可能想通过这部电影去呈现什么日本历史或政治立场,前者,但凡他有这个爱好,不如直接去治史来得痛快,何必大费周章拍电影呢,后者则是自然流露的,从来不是作品的根本。
就不围绕这些隐喻派详谈了,创作有很多因素在发生作用,围绕寓言安排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这些人不懂作者如果放弃直觉,而去进行主题先行的创作,会失去多少重要的东西。
雾子不是雾子,苍鹭就是少年,宫崎骏的恋母大魔境被寄予了很多(虽然未必是收官作)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如宫崎骏所说,很多东西他自己也没想明白,这未必是真话,但也明示了创作中包含着潜意识主导的因素,组成作品的任何要素,一定需要先过一道关,即是:作者以直觉来判断是否恰当。
此外,当然也有技巧成分,如果有些地方过于明确,老道的作者会加入暧昧的部分,隐藏自己的意图,令作品更加微妙。
每个作者在追求准确和暧昧之间,都会有自己的平衡点。
我想对于很多人来说,看完电影后多半保留了以下问题:1,雾子头上为何会有和真人一样的伤疤?
2,父亲这个角色为何如此滑稽可笑?
3,真人为什么会忽然改口喊夏子妈妈?
其实问题1就足以难倒所有的隐喻派,头上同样位置有伤疤的雾子成了无法被纳入山寨隐喻体系的尴尬存在。
一,真人的实境经历改头换面,成为真人的幻境体验首先从电影的结构说起,电影实际是镜子式的结构,分成现实世界和异世界两部分,彼此之间接近于一一对应的关系。
我们可以先把前者视为真人的实境经历A,后者视为真人的幻境体验B,或者说,所有真人感受到的现实因素,经过某种改造之后,纷纷成了异世界的要素。
既然是从真人到真人,这种改造实际是以真人为核心的,幻境始终处于他的知觉之中,也就是说,B并没有超出A,而是源自于A。
比如,二战是时代背景,日本是岛屿国家,对真人的感受来说,分成以下要素,分别列出了AB面。
1,遥远的生灵涂炭(鹈鹕和哇啦哇啦),这是真人只能意会的战争,因此更抽象。
2,地位崇高的战犯(墓地),这是我的推测,学我者死,就不细说了。
3,食物短缺的民众(不能捕鱼的渔民)。
4,在大街上信步的后方军人(鹦鹉)。
5,开办军工厂的父亲(鹦鹉大王),双方的风格是相似的鲁莽,都派头十足,挥舞腰刀。
6,工人们抬着飞机舱的玻璃罩上台阶(鹦鹉抬着水晶棺上台阶),这两幕神似,我倾向于此处暗含父亲对母亲之死的间接责任。
7,因为战争而被火烧死的母亲(化身为驾驭火的火美),我认为这里的因果是倒置的,并不是火美不怕火,所以选择成为真人的母亲被烧死,而是母亲被烧死的经历,幻化为不怕火的火美,以此化解真人心目中的悲剧。
而幻境中的舅公,幻境入口的书架,和决定着一切的积木,看似来自传说中读了很多书的舅公,以及一本讲述少年和舅舅的书《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两者的结合,并不是无中生有,更不是隐喻,因为电影的结构就像一面镜子,镜子左边是A,镜子右边是B,答案都在电影中。
至于那块陨石,难道不就是砸开了真人脑袋的那块石头吗,按修真小说的讲法,甚至这已经是滴血认主的仪式了,所以陨石也认血脉。
二,雾子是光面,苍鹭是暗面,与真人三位一体分析到这个程度,疑惑的地方就出现了,雾子对应的是现实中照顾真人的老婆婆雾子吗?
我认为并不是,因为这个塔世界是只有真人家族血脉才能进入的世界,因此这里面只有三个人存在,那就是:真人、火美、夏子。
而舅公,基本可以视为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功能性角色,相当于石头这件法宝的器灵。
甚至真人的父亲,因为不在这个血脉范围,也只能托体为鹦鹉大王,他那句爆笑台词“我儿子真人变成鹦鹉了”,放在这种关系里面也就相当顺利成章,而且很有趣,他自己是鹦鹉,所以才以为他的儿子也是鹦鹉嘛。
在雾子的部屋,我们会发现所有的婆婆都成了玩偶,而雾子婆婆的玩偶也存在,由幻境雾子交给了真人,在电影末尾从真人口袋里钻了出来,显然,现实世界的雾子婆婆在幻境中只能作为玩偶存在,幻境里的雾子又是谁呢?
第一次见,真人就知道这是雾子。
那么雾子的真实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关于雾子就是真人,其实有两个半证据。
其一,她的头部有和真人一样的伤疤,其二,火美说,雾子也喜欢我做的面包。
在一部电影里,这两点实际是强到不能再强的关联性,没有其它说明的话,这两个角色无论如何都只能是同一个人了。
我们看看雾子做了什么,驱逐鹈鹕,捕鱼喂养不能捕鱼的渔民和哇啦哇啦,是这一幻境的保护者和供养者,她的伤疤也不像真人那么难以启齿,而是光明正大,和沼主搏斗而来的功勋,因此她实际是真人的光明面,她的力量来自于经得住审视,是真人几乎完美的理想化身。
雾子是女性,我注意到有趣的地方,宫崎骏的动画描绘过解手吗?
真人在雾子的住处解手,这是不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真人和雾子共用了一个厕所,这样的描绘我不能说是刻意的暗示,因为也完全可能就是作者的直觉所致。
总之,在雾子的部屋,真人和雾子的性别差通过这一点凸显出来,也是间接证明雾子就是真人的微妙塑造。
雾子还做了两件重要的事,其一是促成真人和苍鹭的和解。
其实这因为他们仨本来就是一体的。
苍鹭是什么,我认为它指向真人的本能,看过电影的观众如果回忆一番,会发现号称自己是骗子的苍鹭,并没有撒谎啊,为什么它自称是骗子,在电影里是作为谎言的化身呢。
这是因为苍鹭确实欺骗了所有观众,让观众都误以为真人只是一个怀念母亲才受人摆布的可怜孩子,行为无可挑剔。
我不是说真人有什么错,只是说他的欲念被隐藏了,苍鹭帮真人隐藏了一半理由。
就像真人头部的伤痕那样,也是一个精妙的谎言,真人没有说自己是被人打伤的,反而说这是自己摔伤的,观众几乎可以认为他是诚实的,因为这是一半的谎言,最难识破,营造了一个被人打伤还不愿吐露对方是谁的可怜情境。
实际上,苍鹭就是真人的谎言化身,也是真人相对肮脏或者自惭形秽的阴暗面,我们会发现,真人对苍鹭了如指掌,他的厌恶实际是对自己的厌恶,而苍鹭也对真人了如指掌,从最开始就帮真人撒谎,帮他说出隐瞒了一半的内心渴望。
基于某种恶意味,我倾向于认为苍鹭这个形象的塑造,结构很像包皮,苍鹭露出鲜红的鼻子和牙齿,这无疑非常丑陋,但也相当写实,是青春期的真人不能接纳自己的部分,是消除了男性性别的雾子的另一面。
雾子做的另一件事,就是问了真人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夏子是你喜欢的人吗?
这实际是揭示,真人回答:她是父亲喜欢的人。
这是答非所问。
而苍鹭的隐瞒,对夏子只字不提(但它曾被夏子的箭吓退),意味着它就是真人的暗面,自然完全了解真人的想法,接下来我们看它做了什么。
三,真人作为男性对夏子的三次凝视,以及两个母亲在谈苍鹭所做的事情之前,我想先说真人对夏子的第一次凝视,实际是父亲撮合的。
不得不先说说父亲这个角色,我注意到了井上俊之的访谈:——大家都辛苦了。
在您画的场景里,真人父亲逼真的演技和浮夸的动作留给我的印象最深。
他的情绪很强烈。
井上:这是宫崎骏的意思。
原先的角色更沉稳,但宫崎骏说“他不是这样的”,于是我就照他的描述修改,本田雄也没有什么意见。
很有趣吧,宫崎骏需要的父亲是怎么样的呢,我认为在本作中,他需要是一个状况外的,不能干扰真人恋母的父亲形象,如果他更沉稳,就会成为先于一切的强烈存在,是真人恋母的终极障碍,那么电影就不得不弑父,而现在的设计,他成了一个滑稽到可以忽略的角色,包括他所对应的鹦鹉大王,这样一来,真人就不必弑父了。
真人和夏子的第一次相处,是父亲促成的,父亲有事先离开了,而对夏子的第一次凝视,也是父亲促成的,在飞机舱玻璃盖(相当于环境中火美的水晶棺)前,父亲说,夏子很担心你,去见见她吧。
于是有了真人对躺在床上的夏子的第一次凝视。
真人注意到夏子的弓箭(两人同处一梦的秘密)和父亲的西装,紧张到吞了口水,然后他看到夏子,她嘴唇微启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一幕细致入微,就像男人对女人的着迷。
在此之前,真人坐在楼上幻觉母亲在火中呼救,紧接着就看到父亲回家和夏子亲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带来敌意的表现,真人作为儿子会不满于父亲和继母,而作为男性,则是在妒忌父亲。
在更早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酷似母亲的夏子时,从摸肚子开始就妒忌父亲了吗?
或许到此为止你依然认为这只是无稽之谈,那么请继续看下去。
第二次凝视是苍鹭所做的事,它做了一个夏子躺在沙发上的幻象,注意,这个衣着是真人刚刚才看过的夏子背影,绝对不可能误会成母亲。
但因为苍鹭就是真人,他们之前就有无需言语的默契,真人完全不去质疑苍鹭,因为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谎言,他再次俯视夏子,并不是在看一个母亲,甚至伸手去触摸她,这一幕镜花水月仍然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才会发生的情境。
第三次凝视发生在产房,是幻境中的母亲火美带他去的地方,在此之前,火美问“夏子是你的妈妈”吗,真人再次给出了对雾子一样的回答,她是父亲喜欢的人。
继续答非所问。
进入产房之前,火美一再提醒,你要想好了,这意味着真人即将面对自己无法接受的残酷。
产房禁忌究竟是什么,看到过引经据典,拿出神话传说作为依据,但我觉得那绕得太远了,其实简单得多吧,产房禁忌不就是:只有父亲才能进入陪产的地方吗,所以最介意这件事的正是鹦鹉大王(父亲在幻境里的化身)。
注意:此处解说皆为男性视角。
尽管环境可怖,但这次的过程更郑重其事,凝视也更深情,真人迈向夏子的明显是男人的步伐,那种坚定感,不容置疑,仿佛是更沉稳的父亲,他俯视夏子就像看着自己的女人,像一个丈夫那样喊夏子回家。
随后就是狂风大作一般,无数纸条开始向他扑来,束缚和捆绑他,我倾向于这些纸条就像人之伦理,而当夏子睁开眼睛发出质疑的同时,他意识到对方并不拿自己当成对等的男性,瞬间失去了主导感,也就失去了成年人的镇定,露出少年的慌张。
然后,夏子喊出了整部电影最震撼的一句对白,我讨厌死你了,滚开。
真人的错愕和痛苦是非常明显的,这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取代父亲的可能,他用力闭上眼睛,伸出手就像要抓住恋人,再睁开眼睛时却已经下定决心,回归了自己原本的轨道,说出了“妈妈”,因为这才是他和夏子之间更坚实的联系,不失去夏子的唯一方法。
至此,真人对夏子的依恋就完成了,但真人的幻境包括两位母亲,一位是夏子,他可以取代父亲来拯救夏子,而夏子不是他的母亲,只是外貌像他的母亲,因此他可以用男人对待女人的方式。
另一位是火美,母亲退回到和他相仿的年龄,就像两小无猜的伙伴。
真人得以与母亲同行,还如愿吃到了曾经最爱吃的果酱面包(西式吃法),注意,为了这个果酱面包,宫崎骏放弃了电影中所有的吃东西表现,果酱面包成了唯一,也可以说还有另一处,就是现实中真人匆匆吃完难吃的和式食物。
触发禁忌的纸条被火美一烧殆尽,是母亲对真人恋母情结的包容和裁决,以火焰将之洁净,夏子就像人偶一样听从指挥,也证明了真正重要的是母亲,电影中,夏子就像宫崎骏特意制造出来,承载恋母之情欲面的幻偶,这一点和苍鹭所制造的幻偶是一致的。
至此,真人与自己的暗面达成了完全的和解,专门为他打造的疗愈之旅快要结束了。
最后的终战,没登上塔顶却顺利进入异世界核心,舅公等来的是一个已然接纳自己、更为坦诚和坚定的真人。
至于积木和传承意味着什么,似乎是我不太感兴趣的话题,此处就不作探讨了。
文章最后,感谢漫画群的诸位与我讨论,尤其是腰刀和大橡皮,讨论中帮助我厘清了对整部电影的观感。
腰刀说:俄狄浦斯情结的弑父娶母,被宫崎骏分成了两条另辟蹊径的疏导渠道,没有去对抗父权,而是自己把这个情欲扭曲成了对成熟小姨的依恋和与萝莉母亲的拥抱两条路径。
最后的最后,是否可以说既然幻境的一切都是真人制造,那么幻境就不是真实存在,而是一场梦境,是真人与自己和解,疗愈自己的梦境呢?
听起来有点扫兴吧?
但我看电影时多次想起楳图一雄,尤其当火美第一次在火中向真人显出面目时,这完全是楳图一雄笔下的角色嘛。
人的妄念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楳图的漫画中,最令人印象深刻之处就是:那些过于强烈的妄念总是能侵入现实,成为现实的一部分。
此处也是如此,既然都是真人经历和体验的事,真实和幻象有什么区别呢?
苍鹭说,大多数人都会忘记,你也会忘记吧,再见了好朋友。
这适合每一个曾经拥有过真实异世界的人吧,正如我们被意识重塑的记忆和梦境,是否比真实更为真实?
我们又是否还保有什么失去魔力的珍贵之物呢?
从这个角度看,确实仿佛进入暮年的宫崎骏在回溯人生,摊开手掌不至于两手空空吧,这样的问询,即是电影所承载的浪漫。
当然,我的解析不是唯一的答案,只是分析角色的匮乏和代偿,可以通往更深一层的意味,这是通过潜意识解析作品的好处,我反对从历史或政治之类的大局去解读作品,因为那样只通往狭隘的认知,必然陈词滥调,一无所获,而从潜意识入手,则总有收获。
二刷影评于2024年4月8日
去年在日本旅行时,因为想要第一时间看看宫崎骏这部电影,愣是在电影院里连蒙带猜看了生肉,被画面吸引的同时,对剧情还是有很多没看懂的地方。
这次国内的上映,首映礼归来终于解答了当时的诸多疑问。
影片两极化的反应是情理之中。
非线性叙事、片段式结构、穿时空的设置、庞杂幽深的隐喻体设计被揉在一个120分钟的电影里,风格与期待视野中宫崎骏温暖治愈系作品比较起来,属于弯道超车型。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样的命题摆在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场深沉的叩问。
83岁的宫崎骏,到了交出一份答案的年纪,他以不同于以往的叙述风格,以宏伟哲学的命题,想送给世界最后一份礼物。
在叙事风格上,这部影片是天马行空的非写实,但主题内核的表达上这部影片是极其写实。
写实到,导演是在用自己的一生去解释如何过好这一生的命题,是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一场充满想象式跨时空的对话。
先从宫崎骏自己的故事说起,太平洋战争爆发的1941年,宫崎骏出生于日本东京,儿时的他就目睹了战争对人类的伤害,这奠定了他对战争的厌恶。
与此同时,战争动乱引发了宫崎骏多次转学,性格敏感细腻,对环境变化极度不适应,母亲长期卧病在床,缺失的母爱,时代局势动荡、家庭接连的变故,对宫崎骏的性格造成了很大影响。
了解宫崎骏的自传,便走近电影中的主人公真人。
同样的敏感纤弱的少年,在二战背景年代,母亲战争期间葬身火海,战争动乱,跟随父亲来到乡下,母亲的妹妹成为自己的继母,同父异母的弟弟马上出生,新的环境下遭遇新同学霸凌,太多太多无处可说的压抑和委屈,牧真人拿石头砸伤自己的头,以此逃避种种不如意。
可以说,真人这个人物设计就是年少时的宫崎骏自己。
真人义无反顾进去到异世界的三个很深层的动因,都是和母亲有关。
第一个原因,苍鹭告诉他,妈妈没有死,还在等他。
第二个原因,继母消失,没有救回自己的母亲,让葬身于火海的噩梦常常午夜梦回,精神上,他不能再接受继母再度离去。
第三个原因,母亲留给他的一本书,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是留给他待解的题,这个疑问,他必须找到这个答案。
因此进入到异世界,对于真人而言,背负了三重使命,对母亲的想念,对继母的释怀,对人生命题的无限探索。
在异世界中,母亲化身为火美,是火的化身,她运用火元素拯救危难中的生灵和整个异世界。
而电影的开头,母亲死于火灾,异世界中火却成为了母亲自我保护和保护他人的武器。
最后,真人在离开异世界长廊,与母亲告别。
母亲无畏且坚定,告诉他,我还是要回去当你的妈妈,我很开心生下你,不用担心我,我是不怕火的。
耄耋之年的宫崎骏内心,对母亲的难以割舍的爱,对母亲无所不能的想象,在火美这个角色里圆满具足。
她以超能量的方式,给予缺失母爱年少羸弱的自己,加注了美好的番外篇。
在异世界中,真人在产房中找到了夏子,但因为产房是禁忌之地,夏子知道真人会因为踏入产房受到惩罚,对真人的到来恶语相向,为了让他快点离开这个危险之地,说这个世界最讨厌的人是他,真人知道继母此刻的愤怒之意,在危急之中,喊出了那声母亲。
宫崎骏在这声“母亲”里,完成了与自己家庭的和解。
在异世界中,真人感受到了不同角色承担的使命,雾子需要承担捕鱼杀业,辅助亡灵超生,鹈鹕为了存活必须吃掉哇啦哇啦,以他人的死换取自己的生。
鹦鹉无止尽的贪恋带来得是整个世界的失衡和毁灭,竭尽全力建造一个美好秩序世界的舅公,13块积木维持的短暂平稳,实际早已岌岌可危。
异世界里的幻想,是为了呈现不同的世相、矛盾内核的多面体、现世秩序复杂性的一个横切面。
以为杀死的妈妈那场火,实际成为了妈妈的护体。
以为自己很讨厌的继母,内心实则很惦念。
以为的好人、坏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
以为的平和,实则是一群人利益绑定,而换取的暂时安宁。
在异世界的构想中,83岁的宫崎骏通过一场奇幻的冒险,链接一生中感知到的许多时刻而成的丰富集成,它们没有办法以二元对立视角、单个喻体阐释进行一对一的总结析出。
毕竟,回到如何过好这一生这个问题上,我们同样也很难用一句话去总结,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
导演用极其私人的人生体悟,借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命题,挑起了这个问题答案后面的无限可能性。
一个经历过战争年代的老爷爷,一个温暖风趣的智者,一个经历过爱和失去的过来人,用一部作品描述他内心深处的幽蓝之境,无论我们在过怎样的人生,面对命运里的不尽如意,不被情绪裹挟,不被幻想蒙蔽,去追寻广褒的爱和自由,不放弃探寻答案的旅途,已经足够美好,足够勇敢。
最后的最后,电影里最后的十三块积木,据说是代表导演的十三部作品,积木堆起的高塔或许有一天会土崩瓦解,但那个永远烂漫永远温暖的宫崎骏动画世界,人们曾经沉浸其中,并将永远难以忘却。
后半生不爱创作,以黑吉卜力输出为己业的押井守,曾一语中的,形容过宫崎骏动画之优势所在:没有人会飞,但所有人都可以在做梦时,体验到飞的感觉,并信以为真。
并不想说坏话!
无人敢评的吉卜力功过8.3[日]押井守 / 2021 / 四川文艺出版社以飞翔为例,它似乎是人类进化过程中,被注入的梦之基因。
梦里还可以发生很多事。
你知道它是假的,你又希望它是真的。
别说一个老头长者了,有时候,回想小时候,翻到童年照片,忆及少年时代,我们都会觉得,那就像是做了个梦——事情毫不深奥,可谓人之常情。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讲的,就是类似的故事。
动画有“不真实”的先天属性,是脱自于作画与电影放映技术的一门营生,与真人电影所捕捉或模拟的物理/生理真实,是迥异的另一象限。
换话说,吉卜力比真人电影更能表现“飞”这种不真实的,脱于日常生活的状态。
看宫崎骏电影,是感觉派和体验派的想象享受。
电影,我略知一二8.0贾樟柯 / 2024 / 上海三联书店无独有偶,科长新书《电影,我略知一二》第三章,谈起了看到一篇卢卡斯访谈,讲到了电影的“运动”——他说人可能是由鸟变来的,因为人的基因里残留着飞翔的记忆,所以人对运动非常敏感,电影中如果有大量的快速运动的镜头,观众就会兴奋,就会调动起他们对于飞翔的记忆。
科长继续写道,“人类是不是由鸟变来的?
这个有待生物学家考证。
但运动镜头确实会给观众带来生理快感,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商业电影最喜欢拍追逐戏,像《007》系列电影里的汽车、摩托车追逐,《碟中谍》系列里的跳楼,或者武侠片里的飞檐走壁。
电影的发明,有一种内在的动力,就是人类一直在寻找某种方法,来记录和表现我们身处其中的现实世界。
”假使你已经对港片和好莱坞的飞车戏,大陆电影的潜水戏之举动,有深度疲乏,那么,飞翔依然是相当高级的“运动体验”。
除了擅长飞翔的运动,像宫崎骏在《千与千寻》表现海面上的列车,其拟真体验,同样令人难忘——恍然之间,如同与那些透明状的影子乘客为伴,观众与小女孩都像置身梦中奇境。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开头,则有表现失火现场的空气蒸腾,氛围紧张,整个画面都在燃烧,似乎要溶化一般。
少年在人群中飞驰穿梭起来,此等大场面,若在真人影史名片中,它会被描述为——只能烧一次,烧完就完了,失败了就失败了。
真要再烧一次,制片人要自杀。
基本上,开片这一场大火,感受度也是跟飞了一样,是驾驭想象的流畅真实感。
火之艺术一上来,就是宫崎骏动了真格,不用铺垫,无需遮挡。
我开始盘道,宫崎骏该不是想把火、水、木、金、土几种物质元素,全部展示上一遍——结果几乎就是了。
每进入一层异世界之后,似乎没有特定的触发机关设定。
时而海洋,时而天空,时而西洋高塔,是建筑于宫崎骏的意识流之上。
摇摇欲坠之际,也是回到现实之时——这不就是寻常人,有事没事,都会做的“梦”嘛。
举例,雾子喝退鹈鹕后,带着少年在激浪中上帆船。
从实际剧作用途来说,她早已表现过标志性的女性人物英勇。
这一段,纯粹是为了作画场面的细腻度与艺高人胆大之展示。
浪很大,很真实,宫崎骏和吉卜力很会表现水,人与船和浪之间并置的空间关系,仅此而已。
类似炫技画和场面活,电影里还有很多。
活到愈老,宫崎骏除了有波妞般的返璞归真,《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仍是部精益求精的吉卜力动画,同时也是宫崎骏返老还童的《梦》(黑泽明)和《八部半》(费里尼)——可能《风起》更像《梦》,那这一次,是供猜谜的《八部半》。
貌似艰涩,其实遗留了一把现代日本的历史钥匙,一撬就开。
有人也会从找妈的情感角度,认定影片是一个单纯不过的思亲故事。
可是,从大陆独有保留下来的日本原译名,它是一本完成于1937年,流行于1945年战后的启蒙读物。
有这个重要时间跨度在,加上电影首尾,讲《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是宫崎骏对二战形塑现代日本的思考,并不为过。
角色上,原著小哥白尼与舅舅,也呼应了电影里的真人与老舅。
只是,不同人手持的历史版本不太同,从极简化到太学术,必然都有。
好比有人提到日本,只会想到鬼子,有人会认为,手持能剖开一切的《菊与刀》,有人则会引入深度研究大部头,从幕末倒幕明治大正昭和平成讲到令和,令人畏怯。
电影并非严丝合缝的教材指南,能与现实嵌套。
仅能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形状与轮廓,同历史的痕迹,貌似相近,有趋同之势,及至于细节上,实不必太过认真。
比如前面提到了的,它有为了作画的纯粹炫技展示。
又有,在爬高塔处,鹦鹉大王为何要像《指环王》那样砍掉楼梯呢,乃至穿越地道,还有黏腻油滑的爬虫行走。
这些无非从故纸堆里,找到草木人间之类的凭证,也是老人家拉拉杂杂,觉得这里哪里都该上几笔,多几幅原图的创作惯性使然。
电影印象较深的,还有母亲选择回到她的世界——那场大火的开头。
当一个少年懂得区分生命的实然(母亲会离去)与应然(永远思念着母亲),如同宫崎骏这样贯穿一生去思念。
母亲的殊途选择,不如说是他放开思念之手的选择。
有这纠结了大半部程的理性选择,它已凌驾于大多数动画片,甚至是真人电影。
再一深刻印象,是给苍鹭配音的菅田将晖,不仅魔性横溢,还个性十足。
联系及华语动画片的配音观影体验,令人忧思动画制作,的确是要依托工业的——哪怕是在声优献声的环节上,不能以现实名气,来代替角色人物的真实度。
我在《非必要清单》的1987年份,选择了《龙猫》。
又在1993年份,选择了吉卜力作品中,最少有宫崎骏之手干预的《听到涛声》。
是这个人对吉卜力情有独钟吗?
其实,还真不敢自认。
就如同这十年间,宫崎骏作品,突然一次又一次次,被引进到大陆重映,令新一世代的观众,乃至我这样的中年观众,可以在电影院重温他的动画片。
应该说,也没有人会讨厌宫崎骏的动画吧?
至少,我把吉卜力,视作了和香港电影一样,早已融入到了成长经验——如同《圣斗士星矢》或者《灌篮高手》。
非必要清单7.1木卫二 / 2022 / 东方出版中心有这么一个朝花夕拾的尾声,倒不是要特意干拔。
我是影片快下线之际,一个人在电影院看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彻底沉浸,不受干扰的接受与吸收,显然奏效。
观看过程中,我一再想起二十多年前,一个人在山间小学教室楼,看的《风之谷》和《幽灵公主》。
宫崎骏与吉卜力所制造的沉浸体验,仿佛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领略着另一世界的神奇与魔幻。
这等奇想,当然是不真实的。
可是,我当时就真那么想的。
一直到现在,更是。
为什么要给梦打分
一场颇为意识流的异世界冒险之后,激情、真诚和感动已然溢出银幕,源源不断向观众发起冲锋。
但随即一个转场,宫崎骏以一个极为平淡的旁白做了收尾。
“战争结束的两年后,我和爸爸回到了东京”。
我登时愣在原地,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于是我只好静下心来,脑海里在回放这部电影,我试图在找出“我为什么伤感”的根源,我决定从《千与千寻》开始说起。
我在看《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时,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千与千寻》。
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寻找与成长。
千寻寻找父母,真人寻找继母。
在寻找的过程中,内心也慢慢强大起来,完成了一场成长的蜕变。
千寻最后寻回父母,重返现实世界,坐上了父母的小汽车,开启了新的生活。
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新鲜且未知的。
那种情感也是令人欣慰的。
在《人生》中,真人带着继母回到了现实世界,和父亲重聚,与老友苍鹭告别,故事进行到这看似是合家欢的。
但我清楚宫崎骏根本无意在讲一遍千寻式的成长鸡汤,他真正想叙述的是关于人生的故事。
千寻是个体生命的历练;而《人生》是裹挟着战争阴影,夹杂着生活沧桑,是战后一代人的缩影,是关于生命的回顾。
也是宫崎骏对自己过往人生的一次总结。
他不再痴迷讲述天真和童趣,他想直白的揭开现实的血痂,却不得不借助于大量的隐喻来宣泄自己的情感,甚至不惜打破了故事性。
你可以说它是意识流,但其实仔细回味过来:异世界无非就是现实世界的投射。
现实片段中他唯有客观描绘战争侧影,但在异世界中他却将法西斯比为趾高气昂的鹦鹉大王,将被卷入战争的平民比作被火活活烧死的鹈鹕,一表自己的反战立场,而哇啦小精灵我则理解为战争出生的新生儿,它们代表了新生的日本,就像是电影那个举着日本国旗的小屁孩,他们被军国主义所蒙蔽,什么都不懂。
而那个叫火美的少女,就是被火烧死的妈妈;直爽的渔夫阿姨就是雾子婆婆,一直守护着真人。
异世界里的秩序摇摇欲坠,也在对应现实世界的动荡不安。
真人在异世界的闯荡,也是之后他将踏入现实世界的提前磨练。
故事很好懂,只不过宫崎骏不再直给,他选择用奇异的孩童冒险来宣泄成人世界的残酷。
一切皆是隐喻,隐喻皆是现实。
宫崎骏借真人之手,假幻象之梦,来回顾人生,填补遗憾。
首先真人毫无疑问投射的就是自己,年少和主人公一样性格内向孤僻;母亲体弱多病,在他成名之前就去世了,对应的则是剧中母亲早逝;而电影中的父亲也和自己父亲一样从事飞机制造行业。
尤其是关于母亲,电影最为感动的片段正是来源于最后他与母亲的告别:真人不想让火美去向现实世界,告诫她之后会被火烧死,但火美却说:我还要做你的妈妈呀。
这种朴素美妙的情感着实让人感动。
而真人和小妈妈(火美)的拥抱,也让宫崎骏在大银幕里与母亲相拥,算是圆梦了。
至于苍鹭,原型就是铃木敏夫,甚至铃木自己都表示:苍鹭说话的语气都和自己很像;苍鹭一直带领着宫崎骏指引方向,而现实中铃木确实也是吉卜力的掌舵者和领路人。
而剧中那个异世界的领袖太舅公,我在想是不是在对应高佃勋,一位真正的动画大师,吉卜力的核心,他比宫崎骏年长,是良师、搭档,也是一辈子的好友,他的去世可以说对宫崎骏打击很大,这一次,宫崎骏终于可以在大银幕上和老友好好的告个别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宫崎骏正是和真人一样,成长于日本战后。
也就是说电影里结尾后的留白,才是——真正的现实人生。
是的,我也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伤感:梦终究是梦,要醒的。
少年终究要长大,总归要独自面对此后破碎、愚蠢、丑陋和邪恶的现实世界。
但我知道,一个颇显丧气现实主义的结尾,意不在将之前的梦打破。
而是在唤醒意图以梦麻痹的我们。
只有敢于正视惨淡的人生,那么主动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那么诸位,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呢?
原载于《环球银幕》 2024 年 4 月号。
“我觉得,在真正高兴的时候相互拥抱,应该是漫画电影中表现肉体感触的最好方法。
所以,我才会老想尝试一下爱情故事。
”宫崎骏说出这段话时值 1983 年,那时宫崎还未做出近乎完美的“漫画电影”《天空之城》(1986)。
站在四十年后的现在,观宫崎新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下称《你》)后不禁想问,那个满腔热血的年轻宫崎骏还在吗?
是否跟随着片中那座塔一同崩塌了呢?
《你》讲述的是牧真人因医院大火失去了母亲牧久子,小姨夏子成了他的继母之后,他跟随经营军工厂的父亲胜一搬到母亲家族的宅邸居住,仍为走出失去生母之痛的真人被一只会说话的苍鹭引导、渐渐对宅邸背后的神秘石塔开始感兴趣。
某天,夏子突然失踪,得知夏子走进塔内无归的真人也进入了塔中,并在苍鹭引导进入了名为“下界”的领域,展开了一段异界奇幻之旅。
宫崎的作品中一直存在着自然主义的写实与漫画式浪漫主义的矛盾,这本质上就是“漫画电影”的矛盾。
漫画电影就是一种独属于动画的通俗电影,用宫崎的话来说,是用“净化”、“单纯化”的方式描绘一种“失去的可能性”——一个怀着强烈欲望去描绘出来的不存在于当下的幻想世界,“所有人物都必须自由、坏就要坏到底,唯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关系,才能够放心地打个痛快”。
漫画电影(漫画映画)即动画电影,由东映动画公司制作的首部彩色日本动画电影《白蛇传》(1958)开始推广使用,如今进入了历史博物馆,被用来特指某个时期的日本儿童动画电影。
宫崎出身东映动画,他在离开东映后依旧钟情漫画电影,包括吉卜力时代制作的许多电影都是东映漫画电影的延续和变体。
宫崎首次担任导演的剧集《未来少年柯南》(1978,下称《柯南》)有这样一段情节:在一座工业巨塔上,柯南救出被囚禁于此的拉娜时被敌人包围,千钧一发之际,柯南抱着拉娜率直地从塔上跳了下去,最终柯南除了双脚着地时的阵痛外,他毫发无伤,这就是漫画电影式的“单纯化”。
但这样一段情节却被宫崎用带有“痛感”的动画表现说服不少观众。
宫崎的矛盾在于,为了圆漫画电影的谎,他必须在细处做到极度看起来真实,其中一种做法就是用动画表现现实的重力逻辑。
《未来少年柯南》日式手绘动画尤其强调“力”的表现,比如人物摆出某个特定姿势前,会有一个强调蓄力的动作,而强调重力也是写实风格的动画最基础的一种表现,无处不在又理所当然存在的重力勾勒了动画的自然主义之美妙。
《天空之城》开场,看到希达在飞行石的作用下缓缓从天而降,巴斯跑到矿山坑上的平台伸手接住希达,希达的重量恢复让他来个措手不及,差点被希达拖掉坑里,他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希达抱回安全处。
希达恢复重量时就好像从幻想突然变成了现实(所以宫崎动画中的飞行几乎都象征着幻想,被重力束缚的地表是现实),巴鲁跑到平台差点摔下去的惯性作用、平台木板发出的“吱吱声”、巴斯痛苦的表情都是动画描写重力的修辞手法。
对宫崎来说,与其描写类比现实的真实感,不如描写让人相信“那就是真实”的幻象。
塔是宫崎作品中不可忽视的符号,其结构适合用来表现重力,也适合表现某种高位权力的神秘。
和《柯南》的工业塔不同,《你》的石塔是一座废弃已久、周围百草丰茂的仿欧风塔,但其实一开始这个塔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巨物,宅邸前主人舅公为这颗有着天然塔状结构的巨物着迷,于是安排了人对巨物用仿欧风建筑作掩饰修造,后来大叔夫消失在塔中。
宫崎年轻时对江户川乱步所著的《幽灵塔》深受震撼,该作也出现了一座仿欧风的时钟塔,前主人建成该塔后离奇失踪。
由于塔中藏有大批宝藏的传闻,不少人进塔探险但无一例外有去无归。
该作男主角光雄初次进入塔中时遇到了绝世美人秋子,被她深深吸引。
除了《柯南》出现了塔,宫崎首部导演电影《鲁邦三世 卡里奥斯特罗古城》(1979,下称《卡》)也出现了类似的钟楼塔。
男主角鲁邦三世为了把克蕾莉丝从反派手里救出来,宛如《摩登时代》的卓别林一样穿过塔内的钟楼齿轮零件、登上高塔与反派决斗。
宫崎也曾说过自己因《摩登时代》中男主角竭尽全力为理想女性效劳而感动,默片中只能用肢体表演的卓别林,其超人般的身体怎么受伤都能活蹦乱跳,勇敢又单纯地求爱,不正和漫画电影里的主角一样吗?
这种极具符号性又能感受重力的身体,以及象征着高处与神秘的塔,就像诅咒似有似无地根植于宫崎的动画:天空之城拉普达某种意义上就是悬浮在空中的“塔”;而《千与千寻》的“油屋”最高处就是掌管至高权力的汤婆婆的房间,就和《你》的舅公在塔顶掌管着下界一样。
《鲁邦三世 卡里奥斯特罗古城》意外的是,《你》连修造石塔时摔死了多少工人都直接告诉观众。
宫崎动画从未出现过这种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现实,毕竟连《红猪》(1992)这种描写战斗机空战的故事都没有出现任何死伤,空战被“净化”成运动竞技。
除此之外还有更令人意外的地方:比如《天空之城》不会描写一个对父辈的世界毫无兴趣的少年,巴鲁望着天之彼方的幻想世界动身追逐父亲的身影,但《你》里真人望向父亲的军工厂时,镜头甚至不愿挪过去,似乎表示根本没兴趣了解参与战争的大人世界;比如宫崎总是肯定母性平等包容一切的纯洁献身(除了《风之谷》漫画版描写到了母性之恶),但《你》的现实只有真人生母意外死亡、小姨成为自己继母的事实,真人第一眼看到夏子时,镜头从她的脚扫到她的头,这种深夜动画表现男性对女角色的凝视的镜头、偷看继母和生父接吻这种隐约的背德,此前从未在宫崎动画出现过。
这种决绝并非是漫画电影那种二元分立的单纯,而是毫无掩饰的把世间的丑陋展现给观众。
相比之下,“下界”虽然是一个与死亡意象相连的世界,但正如真人以代表幻想的无重力下降的方式进入这个异界所暗示的,这里是个完全不同于现实的漫画电影幻想世界:已逝的久子在这里叫“火美”,是个可以操纵火的年轻女孩;鹦鹉不仅会说话还能像将军一样站得笔直;灵魂在此是以一种名叫“哇啦哇啦”的白球状可爱生物存在。
又及,这些“哇啦哇啦”可联想到《幽灵公主》(1997)里的树精,火美可联想到《哈尔的移动城堡》(2004)的火恶魔卡西法,夏子的产房上悬挂的纸垂的飘扬状可联想到《千与千寻》(2001)里的纸人——两者都连结着神灵等高维的意识……与其说这是宫崎在创作上的惯性导致本作出现种种令人熟悉的事物,不如果敢指出宫崎就是在用自己以往的漫画电影砌成了下界的整体秩序,以后设的角度去看的话真人闯入下界就好像穿过银幕进入电影世界一样。
然而这样一座承载着漫画电影的幻想、用动画的血肉铸成的塔,在《你》中却已摇摇欲坠。
舅公称这个象征着石塔的积木塔,每一块积木就是人世间的罪恶,对此,真人拒绝了舅公让他接管这座塔的委托,拒绝承受大叔夫的罪恶,选择了承受属于自己那个时代的罪恶。
此时真人就好像《天空之城》的巴鲁喊出毁灭的咒语,高塔宛如曾经的天空之城一样被瓦解,漫画电影里的幻想动物全都从塔内奔向了外界,同时失去了魔法,真人也回到那个日本对邻国发动战争的现实。
生于 1941 年的宫崎并没有留下什么战时的风景记忆,因为对侵略国国民身份的自卑,在长大的过程中他好像感召受到一种责任般,如饥似渴地从书籍中寻找战时的资料,以弥补那不存在于脑海中的风景,直到制作《幽灵公主》才和自己的身份和日本的文化和解。
宫崎在《你》用虚构的真实重建战时日本的记忆。
至于故事发生在二战前的《起风了》(2013),我不觉得该作意味着宫崎开始从漫画电影转向了自然主义写实的分界线,反而是将传记和历史当作一种幻想来看待,是漫画电影的延续和变体——这并非虚无主义,是历史在动画的演绎中呈现了无限宽广的界域,《起风了》不仅是堀越二郎的故事,还融合了堀辰雄的小说,片中的历史风景也成了穿透当下的幻象,一百年前的关东大地震直接窜连“3·11”东日本大地震的当下。
作为宫崎写照的堀越二郎即使只是专心于设计飞机的美学,也无法绕开时代洪流,宫崎一边创造了各种幻想世界,一边又强调不能忽略现实风景之残酷。
他一直以来如此矛盾地活着的姿态,就好似他的漫画电影中所呈现的矛盾,为符号而写实,为写实而幻想,直到《你》为止都无法调和,但又毫不隐瞒这种矛盾的存在,敞开着给你看。
宫崎对自己几乎没有关于战时的记忆这点也很诚实地呈现在电影中,真人这个资产阶级少爷并没有受到什么战争的创伤,但作为战争的非直接经历者也必须背负另一种罪恶。
《你》所描绘的没有硝烟的二战世界,恰恰是宫崎怀着责任意识对未曾经历的历史风景的重新发现,景象即心象。
即使没有父亲的军工厂的镜头,观众也依旧、应该看出藏在幻想背后,宫崎想要表现的关于战争的血与泪。
这部电影并非是宫崎的自传,却是一部关乎他自己内心思绪的私人漫画电影,用漫画电影的方式对漫画电影进行反思,只有亲手瓦解漫画电影的罪恶、解体自己心中的“幽灵塔”,才能真正地寻回“失去的可能性”,即使无法选择出生的时代也要活得像个人。
宫崎并不打算教育年轻人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只是娓娓道来“我活出了这样矛盾的人生”。
电影后面,真人再遇火美时,他们不假思索地向对方奔去紧紧相拥,紧扣对方身体的双臂、蓬起的衣物见证了拥抱的触感之深,虽然这份感情混杂了亲情友情,其复杂程度超出了漫画电影的单纯却又非常直接。
看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巴鲁成功登陆天空之城时兴奋地抱起了希达,千寻和白龙在空中牵起对方的手,波妞把宗介抱得快让他窒息的场面……(巧合的是在我稿子写完之后,片方开始营销宫崎骏式拥抱……)四十年前的宫崎还说过:“少年看完电影回到家之后,整个人呆然不语。
他舍不得说给别人听。
只因电影挑起了他心中令他想哭的憧憬……总有一天要做出这样的一部漫画电影……”此时的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在无数人的生涯中留下高塔。
生命的幻象——宫崎骏创作简论如果说宫崎骏动画认为拥抱能代表漫画电影的纯粹和直接,那么吉卜力工作室另一个导演高畑勋(1935-2018)则完全相反,他的动画不会轻易出现拥抱的场景,是自然主义之现实主义动画的代表。
宫、高最早都是东映动画出身,他们有着共同的前辈、师父大冢康生(1931-2021),他是战后日本动画巨匠,在宫、高两人早期的作品出力巨大,对两人甚至整个日本动画行业都影响深远。
前文提到的日本首部彩色动画电影《白蛇传》,大冢便是主力之一。
后来大冢大胆提拔了经验尚浅的高畑担任导演、宫崎担任电影的主力设计和原画。
如今我们看到许多人会含糊地概括某种画风为“吉卜力画风”,真要讨个说法的话这种所谓的吉卜力画风源头实际上就是大冢康生的画风。
因为早期东映动画的目标是成为“东方迪士尼”,当时动画受众还是儿童,再加上和手冢治虫开拓的当时较为廉价粗劣的电视动画之路不同,东映动画走的是精品化动画电影之路(后来也迫于经营压力开启了电视动画领域),而且主要改编各国的神话传说、童话寓言,故事通俗、价值观简单、以痛快刺激的动作戏为主,所以早期东映动画出品的电影就是“漫画电影”的代名词。
吉卜力延续了这条精品路线,并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提出了“高投入、高风险、高回报”方针,成了日本少数基本只做电影的动画公司。
《白蛇传》同是吉卜力的导演,高畑的商业号召力远不及宫崎,但投入的资金却一点也不少,导致他的作品总是没能“高回报”,一大原因是相比宫崎动画的通俗,高畑动画则是艰涩又审慎。
东京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高畑,在创作上最受戏剧家贝托尔特·布莱希特影响,他的动画中在东映动画首次执导的《太阳王子 霍尔斯的大冒险》(1968)就有意识地在动画中追求间离效果,结果票房惨败,原因是作为漫画电影,他在故事中加入了儿童所不能理解的多义价值观与复杂情感。
按高畑的说法,宫崎动画是一种代入主角式的创作,自己是“体谅式情感投射”式。
比如宫崎的《千与千寻》,千寻从一群猪中辨别出自己变成猪的父母,却不说明千寻是怎么辨别出来的,宫崎只是顺着观者的情绪与意愿,让千寻“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正确答案罢了。
宫崎的过人之处就是他可以依靠自己直觉不假思索精准地给观者施加这种幻象,观者不会质疑。
导演押井守认为宫崎是以只要相信里面的东西就好的概念来创作动画的,这是基于十分了得的细节说服力才做到,同时又批判他的编剧能力弱,“无论设定怎样危机的状况,这种困境一旦被主人公用超人般的力量化解,一旦被主创利用动画技术本身所具有的说服力来突破的话,戏剧就失去了作为戏剧的依据,‘动画=电影’就只能退回‘漫画电影’这个中立国和缓冲地带。
”动画评论家宇野常宽也认为这种以动画本身的虚构性为矛的手法,会有扼杀故事的批判力的危险。
而高畑的《萤火虫之墓》(1988)刚好相反,从一开始以哥哥的幽灵视角告知他和妹妹已死之事,观众一开始本希望通过哥哥的第一视角去共情这对兄妹如何成为战争的受害者,但随着故事发展,高畑却一反观众的期待,这样囿于时代环境再不普通不过的愚民也是战争的加害者:妹妹将死,哥哥却模仿着父辈举起虚无的枪支向远方看不见的敌人开枪;妹妹随战败而死去,正如无知于妹妹病入膏肓的状态,少年也逃避不去认识这个国家的现状。
最终,兄妹俩阴魂不散地来到了战后腾飞的八十年代日本,作为一种无可救药的病原体可怜又可恨地根植于“现代”之中。
宫崎一直敬畏比他年长六岁的高畑,新作《你》中的舅公就以已逝的高畑为原型——以一副睿智长者的形象登场。
可以说宫崎的创作理念除了东映动画老前辈的影响,还有的就是在和高畑的早期合作中形成。
退出东映动画后,高畑执导、宫崎做主力的就有电视动画《阿尔卑斯山的少女海蒂》(1974,下称《海蒂》)《三千里寻母记》(1976)等作。
其中《海蒂》里出现的奶酪面包就成了日本人的集体记忆,没有一个日本人不对《海蒂》里的奶酪馋涎欲垂。
这并不是因为这块奶酪画得多真实,而是在固体与液体的中间状态下,椭圆的奶酪在奶黄色中泛着高光渐渐融化变形,现实中并不存在如此“完美”的奶酪,却让人从画面感知到美味。
这正是吉卜力动画表现真实感的方针,与其描写类比现实的真实感,不如描写让人相信“那就是真实”的幻象。
这也是为什么吉卜力动画的“美食”如此著名的原因,与其把三明治画得和真的一样,不如让观众看到三明治在嘴巴的咬合发生的挤压和瞬间的松弛。
《阿尔卑斯山的少女海蒂》除此之外,宫崎在高畑的早期作品还担任了一项重要工作:场面设计,专门设计、统一动画中的场景空间。
宫、高在这些作品中绘制大量长焦镜头画面,模拟接近人眼所见的场景空间,用这种亲切的方式让观者去“亲眼见证”动画中的世界。
他们所建立的这一套动画表现现实的、打造写实空间场景的方法论影响至今所有的日本动画。
这些空间又不是对物质现实进行机械的复制,有的空间透视关系其实不能用普通透视法解析,充满矛盾却能瞒过观众的眼睛,无法简单用实拍摄像机镜头呈现。
宫崎的空间重现能力可以举个例子:制作《柯南》时,有一幕的原画是人物站在正午的沙漠上,他只在人物脚下精确地画出一条不平整横线,就成了活灵活现的人影,而影子和人也互相构成了整个透视空间,让周围人惊叹不已。
又因为宫崎对自己的天赋不自知,认为做到这样是理所当然的,导致他对周围人过于严格。
《未来少年柯南》肉眼看世界是宫崎的创作基底,也是他的生活方式。
宫崎的过人之处不只是无人能及的绘画能力,更重要的是记忆力。
他不会为了创作作品而阅读需要的资料,那些被烙在脑海的平日阅读积累、散步的所见所闻全都是他的创作源泉。
他的随笔绘本《龙猫的家》记载了他多次散步时拜访老民宅的经历,并把民宅的结构、周围的风景、室内的布置全部绘制下来——而且不是写生,是散步回来后凭记忆画出来!
想不起来的细节则靠想象来弥补。
有一次他拜访了一名女士的家,为这个没有被城市化进程影响、留存着昭和时期风骨的日式西洋住宅深深吸引,认为这是“人和草木共生的家”。
孰料二十多年后,原本这座极具文化遗产价值的庭院老宅要被改造成公园,却被一场意外的大火烧尽。
宫崎觉得太可惜,直接凭借记忆绘制了这座老宅的重建草图,奇迹般地促成了公园建造计划。
他反对对物质现实进行直接参考和机械复制,也认为照片无法复制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带来的一切感动,感官和记忆才是他创作的功臣。
所以《你》的制作期间也不允许任何参与人员在工作室带电子设备上网寻找资料,缺乏灵感就去外面走走,没看到真实的苍鹭之前就不画任何苍鹭,本作的主力动画师本田雄也只能晚上回家悄悄上网找苍鹭的视频资料参考画出来。
在这方面,宫崎的自然主义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的电影不是剧本为基本,而是先绘制出能奠定起整部电影基调、构思的概念画,制作《崖上的波妞》(2008)时,宫崎首先画出的是关于一张立于如巨大海浪般的大鱼群之上的少女的画,从这张画延伸出了整部电影,就像是他做这部电影只为了做这个场景一样。
他的剧本也从来不单是文字,而是先绘制分镜,分镜完成即剧本完成,而且分镜必须能看出做成成品的细节。
宫崎认为漫画电影对孩子来说可以记不住情节,但一定会记住某个非现实世界所能比拟的美丽画面。
于是他的作品完全就是在直觉和冲动之下感官先行的纯粹之物,观众最先感受到不是故事、戏剧,而是用手绘制出来的隽永影像。
《崖上的波妞》或许他并不记得出现在他电影里的风景和细部各自来自何处,现实世界的风景已经成了他脑内素材库的一部分。
他的故事也无法明说是以哪个作品为原作,《你》就不仅以吉野源三郎的同名小说为基底,还能看出《幽灵塔》和爱尔兰作家约翰·康纳利的《失物之书》的影子。
他认为在那个世界瞬息改变、日本原本的风景逐渐消失的年代中,吉野源三郎“一边凝视着东京的街景,一边思考着自己能直接向时代发出什么讯息,而终至写成此书的”。
他就开始试图凭主观记忆与想象寻找那些被集体记忆落下的失物,思考着日本在走向现代、成为当下的过程中有哪些“失去的可能性”:《龙猫》(1988)描绘现代日本已不存在的五十年代乡村,对孕育万物的风景进行复魅;民族失去了集体记忆的时代,《千与千寻》的千寻也失去了名字,该作的异世界和《你》的下界一样,既可看作是漫画电影世界,也是一些本该不能被遗忘的却已然消逝的东西组成的世界。
宫崎的作品充斥着似乎在何处见过、但又和现实不太一样的、无出处甚至无国界的暧昧界域,不同于高畑的严谨考据再创造风景,其风景有着历史记录的价值,宫崎创造的风景充满着冲动又温润的主观,亦或者说——是一种生命的幻象。
参考资料:1、宫崎骏,黄韵凡、章泽仪译,《出發點1979 1996》,台灣東販出版社;2、 宫崎骏, 黄颖凡译,《折返點1997 2008》, 台灣東販出版社;3、押井守,李思园译,《并不想说坏话!
无人敢评的吉卜力功过》,后浪;4、 江户川乱步、宫崎骏(插图),刘子倩译,《幽灵塔》, 台灣東販出版 ;5、 宫崎骏,史诗译,《龙猫的家》,南海出版公司;6、 支菲娜,《社会主义的他们,实现了艺术至上的动画 吉卜力创始人高畑勋谈动画电影 》, 南方周末 ,https://www.infzm.com/contents/104090/ 。
延伸: 去与暗面相遇,然后折返吧(《 千与千寻官方艺术设定集 》书评):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4598331/
更新二刷影评:雾子不是雾子,苍鹭就是少年,宫崎骏的恋母大魔境 有可能二刷,是好看的电影,但好像还有点不够。
为了把新奇美妙的异世界留在回味中,又又又把异世界给毁灭了。
至于各种上升到国家层面的隐喻,我认为不重要,情境做到位,隐喻可以增色,情境不足是无法以隐喻来补全的。
父亲娶了外貌相似的姐妹毫无心理负担,还能跟个喜剧角色似的,这就对情境有损害,不如让他也进入异世界成为更深刻的反派(鹦鹉王也行啊),主角恋母顺带弑父。
电影塑造比较好的地方是儿子和继母(小姨)之间隐含的恨,硬拉手摸肚子是绝不和睦的,更像宣誓主权,砸自己的头宣泄,倒像一种夺回主权的行动,父亲不是立刻就回来了么,至于窥见父亲和继母的恩爱,多少令其消沉,自己的阁楼和继母的豪华卧房,就像阶级差异。
这种隐含的恨,通过婆婆们那句你不是最希望她消失吗,和产房里夏子那句我最恨的就是你,表达出来了,这种被压抑的诚实如果能表达得更充分一些,电影会好看很多。
有人说后一个情况是继母在牺牲自己让儿子快点走,但实际上,如果两人感情深厚关系紧密,有彼此放不下的问题,说恨还有点意义,能震撼对方一下,但本来就保持着隔阂,彼此之间根本对爱和信任都毫无期待的情况下,说恨只会令人错愕,并没有劝退的效果,所以当然是真心话。
夏子要嫁给姐夫,成为姐姐的替代品,还要尽一大堆母职,搁谁都受不了,想留在异世界就对了。
真人看着夏子走进森林,是漠不关心的,去找她,说因为她是自己爸爸喜欢的人,这个理由是成立的,但忽然在亲妈面前发狂要认继母为妈,这是为何呢(母职提示吗),恕我不理解。
以上纯属个人观感,标题比较粗野,一时没想到更好的。
雾子不错,让我想起千寻里的玲子。
雾子的部屋和火美的部屋,都挺迷人,尤其是前者,可惜享用不够充分,好像就差那么一口吃的,就是雾子烹饪的汤菜,连尝一尝的镜头都没有,估计是为了让一让后面的果酱面包吧。
相对来说,感觉这部电影赶剧情的行程有点匆忙,如果能慢一些多点观光就更好了。
现实世界里,乡下的风景也不错,婆婆们聚集的大房间,因为太大而光线昏暗,抽烟的老头和身边躺着的老人(没看清)这一幕的尘世气息,让人沉迷也让人沮丧,那个使劲也没挤进去的废墟入口,居然就放弃了,好可惜。
鹈鹕和鹦鹉保持了水准,阴郁和诡异得刚刚好,苍鹭刚开始嘴里露出鲜红的鼻子和牙齿时很不错,有种吐出内脏或者嘴里有赘生物的怪诞趣味,后面就太喜感了,而且变得完全不重要,不知道为啥这么处理。
舅公这个角色的外形设定是不是有点卡通了,进入舅公宫殿的三角过道是不是有点简陋了,和整部电影的质感不太协调。
以日本人的视角拍二战电影,无论他的主旨是什么,对于中国人来说都接受无能,真正的受害者永远无法认同日本人的自我怜悯。btw,蜘蛛侠平行宇宙输给这种玩意儿,我是主创我也觉得难受...
病少年历险记,太棒了,哪里晦涩了,宫崎骏老头子越来越自由了。结尾那个幻想的可供逃避的世界崩塌了,我哭了,大门打开,回到真实的世界,要迎着光线跑啊,那些可怕可笑的鹦鹉大傻子不过是些可爱的虎皮小鹦鹉罢了。人在困境时会制造一个自洽自欺的塔,达成岌岌可危的所谓的平衡和稳定,但那是一个僵死的世界啊,并且从中也会滋生出无形的恶意,必须打碎封闭的壳,冲出去。说到底还是讲人在创伤中如何自愈,如何在和解和接纳中成长的故事,很内心很细腻。最后想要传达出的那份释然我领会到了,谢谢。不看动画的爸爸(上一部他喜欢看的还是古早的僵尸新娘)也很喜欢看,说逻辑和表达恰如其分,高明的技术处理又不露痕迹,大师就是大师。希望老爷子还会出下一部片子,是这个世界的福气。
宫崎骏的画风可以模仿,但电影中充沛的想象力、澎湃的情感强度和深沉的反思性永远无法复制。新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显然对大师而言有着艺术生涯“压舱石”般的意义,他用最绚烂奇幻的手法叩问人类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又返璞归真到最普遍化的人性关怀。观影过程中让我一度联动想起小津的《麦秋》、山田洋次的《你好,妈妈》,于哀婉低回的行进中一步步走向明朗开阔的动人终点。
报看,碍于多年老粉的情面给个及格分。画得很认真,讲得很私人,想到那么大帮子人一笔一画描绘某个成功老头做的梦,制造出如此精美又乏味的不管别人能否理解的私人意象,就觉得生气(虽然这种事并不稀罕)。令我感到一丝自我怀疑的是,片尾曲响起,居然全场都坐着不动,我掏出手机查了下并无彩蛋,一个人灰溜溜走了。
葬身火海的母亲并不怕火,火女在异世界维护着秩序。音信杳无的舅公没有失踪,国王在黑陨石下搭建着积木。每个世界都有生命,会发霉也会生虫,每个生命都有世界,有伤口也会有入口。耳旁有邪恶印记,如何建构未来的世界。明知会消亡,仍义无反顾拉开另一扇门。就算再来一百次,你仍要重新变成我的妈妈。
3.5;以一场繁复的意识蹁跹再现少年的成人之旅,不断叠加的隐喻背后实则仍是宫崎骏一以贯之的反战主题,无限热爱的飞翔意象被分散到各种鸟类身上,并赋予明显的符号功能——维新期打造城堡异世界的舅公显然具有开民智的责任,而意识到被「恶的意识」污染的世界,即使是有自己心血组成的13块积木也须得亲手摧毁(投射作者影子);被洗脑的鹦鹉群体之盲从,及其(法西斯)领袖的指涉。这些意象的驱动,因为缺乏强劲的主叙事线而显得凌乱,而某些过于熟悉的场景和人物则屡次穿回到过往作品,进入异世界的入口实在太像《千与千寻》了。战艇盖子和献祭火美的封盖,完全就是棺材的样子,使得暮色基调上再添一份死亡气息;途经死亡的荫谷,回归仍布满恶意的世界,这就是你要面对的人生。
看不懂 没必要在一个不通顺的故事上发挥这么多
真不好看啊,非要定个主题的话就是《我妈托梦让我跟后妈大和解》风。该给老头祛魅了。
中间绿毛鹦鹉那段还没学习的多邻国用户真的会被吓出一身汗好吗
放假的夜晚最差劲的选择就是看了这个
跟片名到底有什么关系,,
它确实是一个老人的回望,在各种想象中,试图去构建一个更好的世界,但最终还是算了。没有更好的世界,或许有,也终究与我们无关。我们所能够遇见的,只有这一个世界,即使它在下坠,也是我们的。它的善与恶,好与坏,都无可躲避,必须承受。
告别也好,离别也罢,气氛烘托到这儿……为此,快速地把老爷子的主要作品又重温了一遍,刚刚好又在清明节前夜“收官”。他,截止到今天,是为数不多甚至是唯一一位把东西方文化真正杂糅到极致的动画乃至剧作大师,甚至能若隐若现反复看到他对乌托邦最纯真的拓摹,每次久别重逢奔跑的拥抱,都是对人类爱恨交织惊鸿一瞥的永恒定格。于是,我在十字路口给爷爷奶奶烧纸,旁边的警车红蓝闪烁地奏乐,看着火光在乍暖还寒的北风中旋转起舞,迪酱一语中的到我:他在八十三这个鬼门关终于醒了,知道自己天下大同的黄粱一梦终究还是一笔一画不会成真的梦,你也醒醒吧……
为什么结束了一堆人讨论看不懂 看不懂深意还看不懂想象力吗 真的很棒的想象力和画面细节啊
画面是美轮美奂的,剧情是极其意识流的。这就像你在看一个画展,看到了什么,怎么看,全在你自己。
我最大的不理解就是为什么很多人一定要试图去理解一个动画片。小时候我们看红猪的时候会想那么多吗?至于理解,是很多年后某天的不经意,不是吗?
别找补了,这就是一坨故事都讲不圆乎的史。
原配去世不到一年,你就跟小姨子搞一起了,原配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吗?
今敏在日本动画电影史上的地位从此不可撼动…
完全的私电影,宫崎骏回顾自生的自传,完全不在意观者感受的私人化情感表达,甚至是少有的如此赤裸地表现宫崎骏个人的恋母情结的作品,我可以理解并尊重但确实无感到了极点,这是他这种等级的创作者所拥有的特权,也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自恋与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