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y Dreamholic朱青:队友皆殉职,我难逃一死,误你青春,悔不当初,不愿委身小顾,请将我抛脑后,快意人生,勿祭。
九泉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郭轸飞行员的遗书,辗转了若干年的岁月,终于到达了女学生的手中,彼时,政权已经流亡到一个孤岛,女学生也变成烟视媚行的金丝雀,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
飞行员却留在了那片广大的陆地,血肉渗入到东北冰冷的土壤中,多年过去,在他葬身之处,也应该被一把青绿覆盖了吧?
1945,书写着大时代的恢弘,一张字条,承载着两个小人物的爱恨。
“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度此生。
513”女学生在自己枕头下捡到一张纸,是抗战时在宿舍养伤的飞行员留下的,513——是他飞机的编号吧?
“知道长什么样子就好了”她一路找到南京的空军眷村,遇到一个讨人厌却又可爱的飞行员,比她更固执,却夺走了她的心。
当她发现他就是513的主人,她没有告诉他。
一张通缉令,逼得她不得不远走高飞,约定的初雪,我等不到了,再见了,513.他在打仗时,曾经不得不把自己的最后一颗燃烧弹,用在队友的身上,那幅场景,成了他飞行时的梦魇,直到遇见那个突然闯入他生命中的女学生,她站在那里,就是让他安心的航标。
天知道,他到处留字条,只是为了给自己孤单的生命找找寄托,否则战死时,连个能想起他的人也没有。
然而痴人真的找来了。
“女学生比燃烧弹还要可怕。
”他怕了。
他避之不及。
在南京城初雪的那一天,女学生真的要走了,他却不顾战备演习,开着属于他的513,飞到火车站去找他命定的敌人,也是爱人。
和平结束得比战争更快,在东北,两党硝烟再起。
新婚的飞行员被调到东北。
东北好冷,更冷的是人心,战况一天天地坏下去,胜利无望,眼看就要撤退。
上级命令他的大队替陆军断后,然后他就可以回南京,就可以带着他心爱的女学生逃走。
然而长期的战败,减员,带来的是军心的不稳和战略的失误,大队伤亡惨重,他写下遗书,把女学生的照片挂在仪表盘上,在他坠机的那一刻,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学生依然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等他回来。
1949,大迁移,一弯浅浅的海峡,是一个日薄西山的政权捂不住的伤口。
兵荒马乱,没有人知道女学生去了哪里,再见到她,是在空军宴会的舞台上,曾经那个一身青衫,苍白瘦弱的女孩,现在变得美丽丰腴,眼波流转处,勾得人心发痒。
她是美军军官的“女朋友”,人们在背后鄙夷她,她不以为意,只有她知道,自己剩下的只有知觉,那个会爱、会恨的女学生朱青,已经和她的丈夫一起死在了东北,死在了大陆。
她娉娉婷婷走上舞台,“下面,我为大家带来一首《东山一把青》。
”“东山哪,一把青。
西山哪,一把青。
郎有心来姐有心,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今朝呀鲜花好明朝呀落花飘飘到哪里不知道郎呀寻花要趁早哪——”享乐的氛围令人舒畅,年轻的军人们欢呼四起,掌声雷动,仿佛在这一瞬间,那些国仇家恨,和曾经的女学生一样,烟消云散了。
英年早逝的好处,大家记住的永远都是你年轻的样子<图片2>
朱青在师娘家喝酒睡着了,郭轸抱她回了宿舍,等她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桌上有张纸,是郭轸给她留的字条,“你在師娘家醉倒,我送你回來的,兩個513都餵了,東西已幫你搬回,你回閣樓比較好。
513報告完畢,早上六點二十五分,風向西北西,天氣晴。
”朱青急急赶到教室,发现已经有人帮她把假请好了TAT她晚上醉倒、被人送回来,字条是早上六点二十五分写的,他是不是在床边看了她一夜?
又把猫和鸽子都喂好了、东西搬回宿舍,坐在靠窗的书桌边上写“风向西北西”,抬头看一眼,“天气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朱青死前如果有走马灯的话,最后出现在她脑海的声音应该是“513报告完毕,早上六点二十五分,风向西北西,天气晴”,这样平平常常的话在结局以后回味起来是最让我难受的。
“白衫,蓝裙,不知名姓,黄昏好风景。
”
最喜欢郭轸啊,哭疯了…那个年代他们都有创后应激障碍,可是不得不上战场朱青原本是最无私的女孩子,郭轸死她甚至都没有去师娘家摔东西,结果最后她终于学会了自私,对所有人自私,可是有什么呢,她无非是用更大的伤痛去抚慰伤痛小顾活成了郭轸的样子,一样的痞,没心没肺,开玩笑,优秀,要墨婷等他回来,后来小顾也死了,焦飞看着小顾就像是小顾看着郭轸,焦飞长大后也变成了小顾的样子,墨婷嫁给了那个一直不停地变样子性格却不变的飞少爷,只有墨婷等到了适合的那个人,自己也变成了三个妈妈的样子小顾说自己去找了朱青,第一个去找朱青的是郭轸,两人终于躺了一张床,只是一个刚来,一个却走了温柔的话语最伤人,这个故事把我的心都揉碎了
看了10分钟片花,期待电视剧版的扩充改编。
————————————以下是原著 白先勇的短篇小说———————————— 一把青 白先勇 上 抗日胜利,还都南京的那一年,我们住在大方巷的仁爱东村,一个中下级的空军眷属区里。
在四川那种闭塞的地方,煎熬了那些年数,骤然回返那六朝金粉的京都,到处的古迹,到处的繁华,一派帝王气象,把我们的眼睛都看花了。
那时伟成正担任十一大队的大队长。
他手下有两个小队刚从美国受训回来,他那队飞行员颇受重视,职务也就格外繁忙。
遇到紧要差使,常由他亲自率队出马。
一个礼拜,倒有三四天,连他的背影儿我也见不着。
每次出差,他总带着郭轸一起去。
郭轸是他的得意门生,郭轸在四川灌县航校当学生的时候,伟成就常对我说:郭轸这个小伙子灵跳过人,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果然不出几年,郭轸便窜了上去,爬成小队长留美去了。
郭轸是空军的遗族。
他父亲是伟成的同学,老早摔了机,母亲也跟着病殁了。
在航校的时候,逢年过节,我总叫他到我们家来吃餐团圆饭。
伟成和我膝下无子,看着郭轸孤单,也常照顾他些。
那时他还剃着青亮的头皮,穿了一身土黄布的学生装,举止虽然处处露着聪明,可是口角到底嫩稚,还是个未经世的后生娃仔。
当他从美国回来,跑到我南京的家来,冲着我倏地敬个军礼,叫我一声师娘时,我着实吃他唬了一跳。
郭轸全身都是美式凡立丁的空军制服,上身罩了一件翻领镶毛的皮夹克,腰身勒得紧峭,裤带上却系着一个Ray-Ban太阳眼镜盒儿。
一顶崭新高耸的军帽帽沿正压在眉毛上;头发也蓄长了,渗黑油亮的发脚子紧贴在两鬓旁。
才是一两年工夫,没料到郭轸竟出挑得英气勃勃了。
“怎么了,小伙子?
这次回来,该有些苗头了吧?
”我笑着向他说道。
“别的没什么,师娘,倒是在外国攒了几百块美金回来。
”郭轸说道。
“够讨老婆了!
”我笑了起来。
“是呀,师娘,正在找呢。
”郭轸也朝着我龇了牙齿笑道。
战后的南京,简直成了我们那些小飞行员的天下。
无论走到哪里,街头巷尾,总碰到个把趾高气扬的小空军,手上挽了个衣着人时的小姐,潇潇洒洒,摇曳而过。
谈恋爱 —— 个个单身的飞行员都在谈恋爱。
一个月我总收得到几张伟成学生送来的结婚喜帖。
可是郭轸从美国回来了年把,却一直还没有他的喜讯。
他也带过几位摩登小姐到我家来吃我做的豆瓣鲤鱼。
事后我问起他,他总是摇摇头笑着说: “没有的事,师娘,玩玩罢了。
” 可是有一天,他却跑来告诉我:这次他认了真了。
他爱上了一个在金陵女中念书叫朱青的女孩儿。
“师娘,”他一股劲的对我说道,“你一定会喜欢她,我要带她来见你。
师娘,我从来没想到会对一个女孩子这样认真过。
” 郭轸那个人的性格,我倒摸得着一二。
心性极为高强,年纪轻,发迹早,不免有点自负。
平常谈起来,他曾对我说,他必得要选中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儿,才肯结婚。
他带来见我的那些小姐,个个容貌不凡,他都没有中意,我私度这个朱青大概是天仙一流的人物,才会使得郭轸如此动心。
当我见到朱青的时候,却大大的出了意料之外。
那天郭轸带她来见我,在我家吃午饭。
原来朱青却是一个十八九岁颇为单瘦的黄花闺女,来做客还穿着一身半新旧直统子的蓝布长衫,襟上掖了一块白绸子手绢儿。
头发也没有烫,抿得整整齐齐的垂在耳后。
脚上穿了一双带绊的黑皮鞋,一双白色的短统袜子倒是干干净净的。
我打量了她一下,发觉她的身段还未出挑得周全,略略扁平,面皮还泛着些青白。
可是她的眉眼间却蕴着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见了我一径半低着头,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怯态。
一顿饭下来,我怎么逗她,她都不大答得上腔来,一味含糊的应着。
倒是郭轸在一旁却着了忙,一忽儿替她拈菜,一忽儿替她斟茶,直怂着她跟我聊天。
“她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郭轸到了后来急躁的指着朱青说道,“她跟我还有话说,见了人却成了哑巴。
师娘这儿又不是外人,也这么出不得众。
” 郭轸的话说得暴躁了些,朱青扭过头去,羞得满面通红。
“算了,”我看着有点不过意,忙止住郭轸道,“朱小姐头一次来,自然有点拘泥,你不要去戳她。
吃完饭还是你们两人去游玄武湖去罢,那儿的荷花开得正盛呢。
” 郭轸是骑了他那辆十分招摇的新摩托车来的。
吃完饭,他们离开的时候,郭轸把朱青扶上了后车座,帮着她系上她那块黑丝头巾,然后跳上车,轻快的发动了火,向我得意洋洋的挥了挥手,倏地一下,便把朱青带走了。
朱青偎在郭轸身后,头上那块丝中吹得高高扬起。
看着郭轸对朱青那副笑容,我知道他这次果然认了真了。
有一次,伟成回来,脸色沉得很难看,一进门便对我说道: “郭轸那小伙子越来越不像话!
我倒没料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怎么了?
”我十分诧异,我从来没有听见伟成说过郭轸一句难听的话。
“你还问得出呢!
你不是知道他在追一个金陵女中的学生吗?
我看他这个人谈恋爱谈昏了头!
经常闯进人家学校里去,也不管人家在上课,就去引逗那个女学生出来。
这还不算,他在练机的时候,竟然飞到金陵中的上空,在那儿打转子,惹得那些女学生都从课室里伸头出来看热闹。
人家校长告到我们总部来了,成个什么体统?
一个飞行员这么轻狂,我要重重的处罚他!
” 郭轸被记了过,革除了小队长的职务。
当我见到郭轸时,他却对我解说道: “师娘,不是我故意犯规,惹老师生气,是朱青把我的心拿走了。
真的,师娘,我在天上飞,我的心都在地上跟着她呢。
朱青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女孩,就是有点怕生,不大会交际罢了。
现在学校把她开除了,她老子娘从重庆打电报来逼她回去。
她死也不肯,和他们也闹翻了。
她说她这一辈子跟定了我,现在她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客栈里还没有着落呢。
” “傻子,”我摇头叹道,没想到聪明人谈起恋爱来,也会变得这般糊涂,“既是这么痴,两人结婚算了。
” “师娘,我就是要来和你商量这件事,要请你和老师做我们的主婚人呢。
”郭轸满面光彩对我说道。
郭轸和朱青结婚以后,也住在我们仁爱东村里。
郭轸有两个礼拜的婚假,本来他和朱青打算到杭州去度蜜月的,可是还没有去成,猛然间国内的战事便爆发了。
伟成他们那个大队被调到东北去。
临走的那天早上,才蒙蒙亮,郭轸便钻进我的厨房里来,我正在升火替伟成煮泡饭。
郭轸披着件军外套,头发蓬乱,两眼全是红丝,胡须也没剃,一把攥住我手,嗓子嘎哑,对我说道: “师娘,这次无论如何要拜托你老人家了——” “晓得了,”我打断他的话道,“你不在,自然是我来照顾你老婆啦。
” “师娘——”郭轸还在唠叨,“朱青还不大懂事,我们空军里的许多规矩,她不甚明了,你要当她自己人,多多教导她才好。
” “是了,”我笑道,“你师娘跟着你老师在空军里混了这十来年,什么还没见过?
不知多少人从我这里学了乖去呢。
朱青又不笨,你等我来慢慢开导她。
” 伟成和郭轸他们离去后,我收拾了一下屋子便走到朱青家去探望她。
公家配给郭轸他们的宿舍是一幢小巧的木板平房。
他们搬进去以前,郭轸特别找人粉刷油漆过一轮,挂上些新的门帘窗幔,相当起眼。
我进到他们的房子里,看见客厅里还是新房般的打扮。
桌子椅子上堆满了红红绿绿的贺礼,有些包裹尚未拆封。
桌子跟下却围着一转花篮,那些玫瑰剑兰的花苞儿开得十分新鲜,连凤尾草也是碧绿的。
墙上那些喜幛也没有收去,郭轸同学送给他的一块乌木烫金的喜匾却悬在厅的中央,写着“白头偕老”。
朱青在她房里,我走进去她也没有听见。
她歪倒在床上,脸埋在被窝里,抽抽搭搭的哭泣着。
她身上仍旧穿着新婚的艳色丝旗袍,新烫的头发揉乱了,发尾子枝桠般生硬的张着。
一床绣满五彩鸳鸯的丝被面被她搓得全是皱纹。
在她脸旁被面上,却浸着一块碗大的湿印子。
她听见我的脚步惊坐了起来,只叫出一声“师娘”,便只有哽咽的份儿了。
朱青满面青黄,眼睛肿得眯了起来,看着愈加瘦弱了。
我走过去替她抿了一下头发,绞了一把热手巾递给她。
朱青接过手中,把脸捂住,重新又哭泣起来。
房子外头不断的还有大卡车和吉普车在拖拉行李,铁链铁条撞击的声音,非常刺耳,村子里的人正陆续启程上任,时而女人尖叫,时而小孩啼哭,显得十分惶乱。
我等朱青哭过了,才拍拍她的肩膀说道: “头一次,乍然分离,总是这样的——今晚不要开伙,到我那儿吃夜饭,给我做个伴儿。
” 伟成和郭轸他们一去便了无踪迹。
忽而听见他们调到华北,忽而又来信飞到华中去了,几个月来一次也没回过家。
这个期间,朱青常常和我在一起。
有时我教她做菜,有时我教她织毛衣,也有时我却教她玩几张麻将牌。
“这个玩意儿是万灵药,”我对她笑着说道,“有心事,坐上桌子,红中白板一混,什么都忘了。
” 朱青结婚后,放得开多了,可是仍旧腼腆怯生,除掉我这儿,村子里别家她一概没有来往。
村子里那些人的身世我都知晓,渐渐儿的,我也拣了一些告诉她听,让她熟悉一下我们村里那些人的生活。
“你别错看了这些人,”我对她说,“她们背后都经过了一番历练的呢。
像你后头那个周太太吧,她已经嫁了四次了。
她现在这个丈夫和她前头那三个原来都是一个小队里的人。
一个死了托一个,这么轮下来的。
她那些丈夫原先又都是好朋友,对她也算周到了。
还有你对过那个徐太太,她先生原是她小叔,徐家两兄弟都是十三大队里的。
哥哥殁了,弟弟顶替。
原有的几个孩子,又是叔叔又是爸爸,好久还叫不清楚呢。
” “可是她们看着还有说有笑的。
”朱青望着我满面疑惑。
“我的姑娘,”我笑道,“不笑难道叫她们哭不成?
要哭,也不等到现在了。
” 郭轸离开后,朱青一步远门也不肯出,天天守在村子里。
有时我们大伙儿上夫子庙去听那些姑娘们清唱,朱青也不肯跟我们去。
她说她怕错过总部打电话传来郭轸的消息,一天夜里,总部带信来说,伟成那一队经过上海,有一天多好停留,可能赶到南京来。
朱青一早便跳出跳进,忙着出去买了满满两篮子菜回来。
下午我经过她门口,看见她穿了一身蓝布衣裤,头上系了一块旧头巾,站在凳子上洗窗户。
她人又矮小,踮起脚还够不着,手里却揪住一块大抹布挥来挥去,全身的劲都使出来了似的。
“朱青,那上头的灰尘,郭轸看不见的。
”我笑着叫道。
朱青回头看见我,红了脸,讪讪的说道: “不知怎的,才几个月,这问房子便旧了,洗也洗不干净。
” 傍晚的时分,朱青过来邀了我一块儿到村口搁军用电话的那间门房里去等候消息。
总部那边的人答应六七点钟给我们打电话通消息。
朱青梳洗过了,换上一件杏黄色的薄绸长衫,头上还络了一根苹果绿的丝带,嘴上也抹了一些口红,看着十分清新可喜。
起初朱青还非常开心,跟我有说有笑,到了六点多钟的光景,她便渐渐紧张起来了,脸也绷了,声也噤了,她一边织着毛线却不时的抬头去看桌上那架电话机。
我们左等右等,直到九点多钟,电话铃才响了起来。
朱青倏地跳起来,怀里的绒线球滚到一地,急忙向电话奔去,可是到了桌子边却回过头来向着我声音颤抖的说道: “师娘——电话来了。
” 我去接过电话,总部里的人说,伟成他们在上海只停留了两小时,下午五点钟已经起飞到苏北去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朱青,朱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她呆站着,半晌没有出声,脸上的肌肉却微微的在抽搐。
“我们回去吧。
”我向她说道。
我们走回村子里,朱青一直默默跟在我后面,走到我家门口时,我对她说: “莫难过了,他们的事情很没准的。
” 朱青扭过头去,用袖子去擂眼睛,嗓子哽咽得很厉害。
“别的没有什么,只是今天又空等了一天——” 我把她的肩膀搂过来说道: “朱青,师娘有几句话想跟你讲,不知你要不要听。
飞将军的太太,不容易当。
廿四小时,那颗心都挂在天上,哪怕你眼睛朝天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
他们就像那些铁鸟儿,忽而飞到东,忽而飞到西,你抓也抓不住。
你嫁进了我们这个村子里,朱青,莫怪我讲句老实话,你就得狠起心肠来,才担得住日后的风险呢。
” 朱青泪眼模糊的瞅着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儿。
我扳起她的下巴颏,笑着叹道: “回去吧,今夜早点上床。
” 民国三十七年的冬天,我们这边的战事已经处处失利了,北边一天天吃紧的当儿,我们东村里好几家人都遭了凶讯。
有些眷属天天到庙里去求神拜菩萨,算命的算命,摸骨的摸骨。
我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伟成久不来信,我便邀隔壁邻舍来成桌牌局,熬个通宵,定定神儿。
有一晚,我跟几个邻居正在斗牌儿,住在朱青对门的那个徐太太跑来一把将我拖了出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我说总部刚来通知,郭轸在徐州出了事,飞机和人都跌得粉碎。
我赶到朱青那儿,里面已经黑压压挤满了一屋子的人。
朱青歪倒在一张靠椅上,左右一边一个女人揪住她的膀子,把她紧紧按住,她的头上扎了一条白毛巾,毛巾上红殷殷的沁着巴掌大一块血迹。
我一进去,里面的人便七嘴八舌告诉我:朱青刚才一得到消息,便抱了郭轸一套制服,往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哭,口口声声要去找郭轸。
有人拦她,她便乱踢乱打,刚跑出村口,便一头撞在一根铁电线杆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洞,刚才抬回来,连声音都没有了。
我走到朱青跟前,从别人手里接过一碗姜汤,用铜羹匙撬开朱青的牙关,扎实的灌了她几口。
她的一张脸像是划破了的鱼肚皮,一块白,一块红,血汗斑斑。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却是散涣的。
她没有哭泣,可是两片发青的嘴唇却一直开合着,喉头不断发出一阵阵尖细的声音,好像一只瞎耗子被人踩得发出吱吱的惨叫来一般。
我把那碗姜汤灌完了,她才渐渐的收住目光,有了几分知觉。
朱青在床上病了许久。
我把她挪到我屋子里。
日夜守住她,有时连我打牌的时候,也把她放在跟前。
我怕走了眼,她又去寻短见。
朱青整天睡在床上。
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每天都由我强灌她一点汤水。
几个礼拜,朱青便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面皮死灰,眼睛凹成了两个大窟窿。
有一天我喂完她,便坐在她床沿上,对她说道: “朱青,若说你是为了郭轸,你就不该这般作践自己。
就是郭轸在地下,知道了也不能心安哪。
” 朱青听了我的话,突然颤巍巍的挣扎着坐了起来,朝我点了两下头,冷笑道: “他知道什么?
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
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 朱青说着,面上似哭似笑的扭曲起来,非常难看。
守了朱青个把月,自己都差不多累倒了。
幸而她老子娘却从重庆赶了来。
她老子看见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娘却狠狠的啐了一口: “该呀!
该呀!
我要她莫嫁空军,不听话,落得这种下场!
” 说着便把朱青蓬头垢面的从床上扛下来,用板车连铺盖一齐拖走了。
朱青才走几天,我们也开始逃难,离开了南京。
下 来到台北这些年,我一直都住在长春路,我们这个眷属区碰巧又叫做仁爱东村,可是和我在南京住的那个却毫不相干,里面的人四面八方迁来的都有,以前我认识的那些都不知分散到哪里去了。
幸好这些年来,日子太平,容易打发,而我们空军里的康乐活动,却并不输于在南京时那么频繁,今天平剧。
明天舞蹈,逢着节目新鲜,我也常去那些晚会去凑个热闹。
有一年新年,空军新生社举行游艺晚会。
有人说历年来就算这次最具规模。
有人送来两张门票,我便带了隔壁李家念中学那个女儿一同去参加。
我们到了新生社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有些人挤做一堆在抢着摸彩,可是新生厅里却是音乐悠扬跳舞开始了。
整个新生社塞得寸步难移,男男女女,大半是年轻人,大家嘻嘻哈哈的,热闹得了不得。
厅里飘满了红红绿绿的气球,有几个穿了蓝色制服的小空军,拿了烟头烧得那些气球砰砰嘭嘭乱炸一顿,于是一些女人便趁势尖叫起来。
夹在那些混叫混闹的小伙子中间,我的头都发了晕,好不容易才和李家女儿挤进了新生厅里,我们倚在一根厅柱旁边,观看那些人跳舞。
那晚他们弄来空军里一个大乐队,总有二十来人。
乐队的歌手也不少,一个个上来,衣履风流,唱了几个流行歌,却下到舞池和她们相识的跳舞去了。
正当乐队里那些人敲打得十分卖劲的当儿,有一个衣着分外妖烧的女人走了上来,她一站上去,底下便是一阵轰雷般的喝彩,她的风头好像又比众人不同一些。
那个女人站在台上,笑吟吟地没有半点儿羞态,不慌不忙把麦克风调了一下,回头向乐队一示意,便唱了起来。
“秦婆婆,这首歌是什么名字?
”李家女儿问道,她对流行歌还没我在行。
我的收音机,一向早上开了,睡觉才关的。
“《东山一把青》。
”我答道。
这首歌,我熟得很,收音机里常收得到白光灌的唱片,倒是难为那个女人却也唱得出白光那股懒洋洋的浪荡劲儿。
她一只手拈住麦克风,一只手却一径满不在乎的挑弄她那一头蓬得像只大鸟窝似的头发。
她翘起下巴颏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唱着: 东山哪,一把青。
西山哪,一把青。
郎有心来姐有心,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她的身子微微倾向后面,晃过来,晃过去,然后突地一股劲儿,好像从心窝里迸了出来似的唱道: 嗳呀嗳嗳呀,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唱到过门的当儿,她便放下麦克风,走过去从一个乐师手里拿过一双铁锤般的敲打器,吱吱嚓嚓的敲打起来,一面却在台上踏着伦巴舞步,颠颠倒倒,扭得颇为孟浪。
她穿了一身透明紫纱洒金片的旗袍,一双高跟鞋足有三寸高,一扭,全身的金锁片便闪闪发光起来。
一曲唱完,下面喝彩声,足有半刻时辰,于是她又随意唱了一个才走下台来,即刻便有一群小空军迎上去把她拥走了。
我还想站着听几个歌,李家女儿却吵着要到另外一个厅去摸彩去。
正当我们挤出人堆离开舞池的当儿,突然有人在我身后抓住了我的膀子叫了一声: “师娘!
” 我一回头,看见叫我的人,赫然是刚才在台上唱“东山一把草”的那个女人。
来到台北后,没有人再叫我“师娘”了,个个都叫我秦老太,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蓦然间,异常耳生。
“师娘,我是朱青。
”那个女人笑吟吟的望着我说道。
我朝她上下打量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回话,一群小空军便跑来,吵嚷着要把她挟去跳舞。
她把他们摔开,凑到我耳根下说道: “你把地址给我,师娘,过两天我接你到我家去打牌,现在我的牌张也练高了。
” 她转身时又笑吟吟的悄声对我说道: “师娘,刚才我也是老半天才把你老人家认出来呢。
” 从前看京戏,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便急白了头发,那时我只道戏里那样做罢了,人的模样儿哪里就变得那么厉害。
那晚回家,洗脸的当儿,往镜子里一端详,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也洒了一头霜,难怪连朱青也认不出我来了。
从前逃难的时候,只顾逃命,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黑天白日。
我们撤退到海南岛的时候,伟成便病殁了。
可笑他在天上飞了一辈子,没有出事,坐在船上,却硬生生的病故了。
他染了痢疾,船上害病的人多,不够药,我看着他屙痢屙得脸发了黑。
他一断气,船上水手便把他用麻包袋套起来,和其他几个病死的人,一齐丢到了海里去,我只听得“嘭”一下,人便没了。
打我嫁给伟成那天起,我心里已经盘算好以后怎样去收他的尸骨了。
我早知道像伟成他们那种人,是活不过我的。
倒是没料到末了连他尸骨也没收着。
来到台湾,天天忙着过活,大陆上的事情,竟逐渐淡忘了。
老实说,要不是在新生社又碰见朱青,我是不会想起她来了的。
过了两天,朱青果然差了一辆计程车带张条子来接我去吃晚饭。
原来朱青就住在信义路四段,另外一个空军眷属区里。
那晚她还有其他的客人,是三个空军小伙子,大概周未从桃园基地来台北度假的,他们也顺着朱青乱叫我师娘起来,朱青指着一个白白胖胖,像个面包似的矮子向我说道: “这是刘骚包,师娘,回头你瞧他打牌时,那副狂骨头的样儿就知道了。
” 那个姓刘的便凑到朱青跟前嬉皮笑脸的嚷道: “大姐,难道今天我又撞着你什么了?
到现在还没有半句好话呢。
” 朱青只管吃吃的笑着,也不去理他,又指着另外一个瘦黑瘦黑的男人说道: “他是开小儿科医院的,师娘只管叫他王小儿科就对了。
他和我们打了这么久的麻将,就没和出一副体面的牌来。
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鸡和大王。
” 那个姓王的笑歪了嘴,说道: “大姐的话先别说绝了,回头上了桌子,我和老刘上下手把大姐夹起来,看大姐再赌厉害。
” 朱青把面一扬,冷笑道: “别说你们这对宝器,再换两个厉害的来,我一样有本事教你们输得当了裤子才准离开这儿呢。
” 朱青穿了一身布袋装,肩上披着件红毛衣,袖管子甩荡甩荡的,两筒膀子却露在外面。
她的腰身竟变得异常丰圆起来,皮色也细致多了,脸上画得十分入时,本来生就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此刻顾盼间,露着许多风情似的。
接着朱青又替我介绍了一个二十来岁叫小顾的年轻男人。
小顾长得比先头那两个体面得多,茁壮的身材,浓眉高鼻,人也厚实,不像那两个那么嘴滑。
朱青在招呼客人的时候,小顾一径跟在她身后,替她搬挪桌椅,听她指挥,做些重事。
不一会,我们入了席,朱青便端上了头一道菜来,是一盆清蒸全鸡,一个琥珀色的大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一只大肥母鸡,朱青一放下碗,那个姓刘的便跳起来走到小顾身后,直推着他嚷道: “小顾,快点多吃些,你们大姐炖鸡来补你了。
” 说着他便跟那个姓王的笑得发出了怪声来。
小顾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却十分尴尬。
朱青抓起了茶几上一顶船形军帽,迎着姓刘的兜头便打,姓刘的便抱了头绕着桌子窜逃起来。
那个姓王的拿起羹匙舀了一瓢鸡汤送到口里,然后舐唇咂嘴的叹道: “小顾来了,到底不同,大姐的鸡汤都炖得下了蜜糖似的。
” 朱青丢了帽子,笑得弯了腰,向那姓刘的和姓王的指点了一顿,咬着牙齿恨道: “两个小挨刀的,诓了大姐的鸡汤,居然还吃起大姐的豆腐来!
” “大姐的豆腐自然是留给我们吃的了。
”姓刘的和姓王的齐声笑道。
“今天要不是师娘在这里,我就要说出好话来了,”朱青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扶在我肩上笑着说道,“师娘,你老人家莫见怪。
我原是召了这群小弟弟来侍候你老人家八圈的,哪晓得几个小鬼头平日被我惯坏了,嘴里没上没下混说起来。
” 朱青用手戳了一下那个姓刘的额头,说道: “就是你这个骚包最讨人嫌!
” 说着便走进厨房里去了。
小顾也跟了进去帮朱青端菜出来。
那餐饭我们吃了多久,姓刘的和姓王的便和朱青说了多久的风话。
自那次以后,隔一两个礼拜,朱青总要来接我到她家去一趟。
可是见了她那些回数,过去的事情,她却一句也没有提过。
我们见了面总是忙着搓麻将。
朱青告诉我说,小顾什么都不爱,惟独喜爱这几张。
他一放了假,从桃园到台北来,朱青就四处去替他兜搭子,常常连她巷子口那家杂货店一品香老板娘也拉了来凑脚。
小顾和我们打牌的当儿,朱青便不入局,她总端张椅子,挨着小顾身后坐下,替小顾点张子。
她跷着脚,手肘子搭在小顾肩上,嘴里却不停的哼着歌儿,又是什么《叹十声》,又是什么《怕黄昏》,唱出各式各样的名堂来。
有时我们打多久的牌,朱青便在旁边哼多久的歌儿。
“你几时学得这么会唱歌了,朱青?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道,我记起她以前讲话时,声音都怕抬高些的。
“还不是刚来台湾找不到事,在空军康乐队里混了这么些年学会的。
”朱青笑着答道。
“秦老太,你还不知道呀,”一品香老板娘笑道,“我们这里都管朱小姐叫‘赛白光’呢。
” “老板娘又拿我来开胃了,”朱青说道,“快点用心打牌吧,回头输脱了底,又该你来闹着熬通宵了。
” 遇见朱青才是三四个月的光景,有一天,我在信义路东门市场买卤味,碰见一品香的老板娘在那儿办货,她一见了我就一把抓住我的膀子叫道: “秦老太,你听见没有?
朱小姐那个小顾上礼拜六出了事啦!
他们说就在桃园的飞机场上,才起飞几分钟,就掉了下来。
” “我并不知道呀。
”我说。
一品香老板娘叫了一辆三轮车便和我一同往朱青家去看她去。
一路上一品香老板娘自说自话叨登了半天: “这是怎么说呢?
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没了。
那个小顾呀,在朱小姐家里出入怕总有两年多了。
初时朱小姐说小顾是她干弟弟,可是两个人那么眉来眼去,看着又不像。
我们巷子里的人都说朱小姐爱吃‘童子鸡’,专喜欢空军里的小伙子。
谁能怪她呀?
像小顾那种性格的男人,对朱小姐真是百依百顺,到哪儿去找?
我替朱小姐难过!
” 我们到了朱青家,按了半天铃,没有人来开门,不一会儿,却听见朱青隔着窗子向我们叫道: “师娘,老板娘,你们进来呀,门没有闩上呢。
” 我们推开门,走上她客厅里,却看见原来朱青正坐在窗台上,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绸睡衣,捞起了裤管跷起脚,在脚趾甲上涂寇丹,一头的发卷子也没有卸下来。
她见了我们抬起头笑道: “我早就看见你们两个了,指甲油没干,不好穿鞋子走出去开门,叫你们好等——你们来得正好,晌午我才炖了一大锅糖醋蹄子,正愁没人来吃。
回头对门余奶奶来还毛线针,我们四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
” 正说着余奶奶便走了进来。
朱青慌忙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收了指甲油,对一品香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烦你替我摆摆桌子,我进去厨房端菜来。
今天都是太太们,手脚快,吃完饭起码还有二十四圈好搓。
” 朱青进去厨房,我也跟了进去帮个忙儿。
朱青把锅里的糖醋蹄子倒了出来,又架上锅头炒了一味豆腐。
我站在她身旁端着盘子等着替她盛菜。
“小顾出了事,师娘该听到了?
”朱青一边炒菜,头也没有回,便对我说道。
“刚才一品香老板娘告诉我了。
”我说。
“小顾这里没有亲人。
他的后事由我和他几个同学料理清楚了。
昨天下午,我才把他的骨灰运到碧潭公墓下了葬。
” 我站在朱青身后,瞅着她,没有说话,朱青脸上没有施脂粉,可是看着还是异样的年轻朗爽,全不像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大概她的双颊丰腴了,肌肤也紧滑了,岁月在她的脸上好像刻不下痕迹来了似的。
我觉得虽然我比朱青还大了一大把年纪,可是我已经找不出什么话来可以开导她的了。
朱青利落的把豆腐两翻便起了锅,然后舀了一瓢,送到我嘴里,笑着说道: “师娘尝尝我的‘麻婆豆腐’,可够味了没有?
” 我们吃过饭,朱青便摆下麻将桌子,把她待客用的那副苏州竹子牌拿了出来。
我们一坐下去,头一盘,朱青便撂下一副大三元来。
“朱小姐,”一品香老板娘嚷道,“你的运气这样好,该去买‘爱国奖券’了!
” “你们且试着吧,”朱青笑道,“今天我的风头又要来了。
” 八圈上头,便成了三归一的局面,朱青面前的筹码堆到鼻尖上去了。
朱青不停的笑声,嘴里翻来滚去哼着她常爱唱的那首《东山一把青》。
隔不了一会儿,她便哼出两句: 嗳呀嗳嗳呀, 郎呀,采花儿要趁早哪—— 完
灼人,又迅即。
能幸福一分钟,甚至一秒钟,就快幸福吧 初见时,他是佯装陆军的逃兵。
她是飘零一人、被警察通缉的孤女,揣着一张偶然在枕头下捡到的、不知名姓的字条,便踏上前往金陵的路。
他们一个在车上彷徨前路,一个车下潦倒失意,一窗之隔的眼神交会,短暂深刻,似乎都将双方印在了心底。
师娘娓娓告知他,在杭州的时候,他低空俯冲打日本人时救了她的学校,所以她到南京找他。
郭轸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中的烟,“哪个学校的?
不记得了,那招我常用”。
可是邀副队娘跳舞的时候,郭轸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朱青,她个子很瘦小,被学姐排挤去做女招待的活计,然后被几个其他队的飞行员缠住。
于是郭轸肆意牵过她的手,与她到舞池里起舞,“就像命中注定一样。
” 只要起飞,无线电里就会传来去世的战友的求救声,他早就难以分辨幻听与现实的差别。
可是,朱青来了。
白衫,蓝裙,黑袜,黑皮鞋,迎着风站在天空下,仿佛打地平线出现,毫无防备地戳中了他的心。
他驾着飞机一遍又一遍地飞越金陵女大的校园,思念涌如潮水,他在天上飞,心却跟着她在地上走,“她偷走了我的心”。
于是,他纠缠她,骚扰她,他愿意放下自己的自尊,做一切能对她好的事。
浪荡子变成了缠郎,以前交女朋友的随心所欲通通消逝不见,他前所未有的认真了起来。
抗战虽已结束,平静安宁的日子开始了,人的心也会随着日子越来越宁静。
郭轸或许是个例外。
他的追求从一开始就带着风暴的节奏,出手强劲,攻势迅猛,他认定了朱青是他安定下来的对象,便倾注了全部的热情去追求,他的爱情,是敞开心扉,是毫无保留。
女孩子是不一样的,朱青的心事重,她必须离开南京,但却不告诉郭轸真相。
他疑惑,不甘,不明白为什么朱青不愿意为自己而留下,当祈求没有用时,他咄咄逼人,他的威胁令朱青无法招架,于是她逃避了,却步了,于是她开始伤害他。
他违抗军令换来的是一番戏耍,可是当长官问他何故,他却宁愿用一人之躯拉动飞机,弄得满身伤痕憷目,似乎这样就能让被她不明不白的伤了的心变的麻木,变得好受一些。
飞行员都是蓝天上的少爷兵,一个个潇洒肆意,自命风流,而在他们之中,又尤以郭轸最为张扬不羁,天生一副舍我其谁的个性。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他也有温文软语、因朱青一个眼神不敢则声的时候,他要帮副队长顶罪,自己是无所谓的,可是朱青说不愿意他平白背受污名,于是他犹豫着不敢在检讨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而他只能劝她;他有次撒娇,讨好地称呼心上人“小妹妹”,换来佳人一笑。
有时候,郭轸也会任打任骂,被朱青教训。
可我总觉得,他最温柔的时候就是叫朱青的名字,“青——”声调拖得绵长,很好听。
结婚之前只叫过一声,婚后就常常叫了。
郭轸在心里从未走出过战争阴云,在八年的抗战中,过多生命的逝去让他对日子有一种不由自主地惶恐,他试图抓住每一分钟与喜欢的人腻在一块,于是他做梦都想和朱青结婚。
在婚礼上,大队长的证婚词没有来得及说完,学生就暴动闯入了基地,在大家都躲避逃命的时刻,只有郭轸却高声催促着队长讲最后一句证婚辞。
婚礼办不成了,他就带着朱青到学校教堂,拿枪指洋教师的脑袋帮他们完成婚礼誓言,“I’m not afraid to go to hell.I just want to marry her.” 婚结成了,他有妻子了,可以每时每刻都呆在一起,两人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甜蜜到副队娘拿石头投他家窗户。
郭轸将每一天都过得像静好岁月明日就会结束一样。
于是,真正的战争爆发了。
——————————————————————————DO YOU TAKE THIS WOMAN,FOR GOOD OR FOR BAD,IN RICHNESS OR IN POORNESS,IN HEALTH OR UNHEALTH,TILL DEATH DO YOU PART?
我愿意。
——————————————————————————可惜不像候鸟去又归 《一把青》里说,男人就像野鸽子,飞来飞去的,等到他们什么时候飞累了,总会找到回航的路线,落地回家。
国共内战打响了,男人们即将重新飞上天际,从南往北,一路前行。
女人们送别这群空军,脸上带笑,眼里却带着泪。
转身,立正,敬礼,这就是许多丈夫对妻子最后的道别。
队友们已转身离去,郭轸再次回头,他奔向朱青,紧紧地搂住她。
只是一言不发,深吻她的发际。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自己的座机,给朱青留下了最后一面。
他关闭舱室,发动引擎,国军的十一大队呈雁字队形飞离南京上空。
此一去,即是再见无期。
大队经过金陵女子时,尤笑说待回来时也许女学生们都换上了短袖。
十二月,正是东北最冷的季节,寒霜伏冻,冰封千里。
这些南方的子弟兵们在簇簇劲风之下,梦想被击打地粉碎。
战事绵延,国军形势江河日下,共军却越战越勇。
可空军总归比陆军幸运,共军没有飞机,他们只需要在蓝天上看着自己这边战士的惨死,然后执行一个又一个毫无人性、让良心经受拷问的命令。
没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会想家,想新婚的妻子,想着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一天。
大队里需要出一个人回南京,小队员王刚听说妻子怀孕了立即申请这个任务,郭轸不让,他说“我身体不好,需要回南京加强一下”。
连副队长都开玩笑加入抢这个“美差”。
王刚有特殊情况,于是他开着运输机回家,郭轸并不知道朱青也怀了孕,否则之后南京机场运输机的断壁残垣上连着的血肉模糊可能就成了他的。
郭轸一直都很走运,抗战时因他的冲动莽撞害死了队友,但被大队长保了下来;替邵副队顶罪后本来司令部要将他一销到底恰巧他救了一个美国记者轻轻松松一句话就结果此事;后来他违抗军令、险些撞翻大人物的座机被勒令坐牢一年半,内战又开始了,结果牢没坐几天便被特赦了出来。
这次运输机的事情也是,走运。
可运走了这么久,也会跑远、跑没,于是我一直在想,郭轸的运气又是什么时候结束,我不希望有这一天,但我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们轰炸了一个又一个无辜者的村落,子弹和燃烧弹将老百姓的血肉灌穿,屋瓦房舍被夷为平地,到处是人肉的烧焦味。
小女孩尸体旁放着一只草蚱蜢,她拿着想跑去找小伙伴一起玩,然后飞机就来了,轰隆的声音天与地都抖了起来,娘想护着她,然后娘就倒在了她的身边,接着她也倒了下去,很疼很疼。
小顾偏执地想找到自己当年养伤给留下字条的女学生,这种情不知所起的爱情来得真是奇怪。
当他晓得是朱青拿的字条,在他眼里,朱青就再也不是学长的太太、是他需要保持距离的军中眷属。
朱青的孩子没了,士官长和小顾说“如果你遇到了郭轸,最好先打死自己。
”在东北,郭轸抽出小顾的手枪在他脸上划划,手扣在扳机上听小顾说朱青在南京的平淡日子听得如痴如醉。
“你要是能讲她一千零一天,我就饶你命到那个时候。
”郭轸飞的时候,就把朱青的照片贴在仪表盘上,出任务时能一直看着;不飞了,就放在身上,那张照片被血磨了边角,原本雪白的婚纱也泛了黄。
国军的一年结束战争变成了一年又一年,扫荡共匪成了血战守城,原来的胜券在握也变成了溃逃在即。
队员越来越少,前铺、隔壁床位的新鸟老鸟都死了,阎罗王在点名,哪怕你睡地上也躲不过。
郭轸有了预感,原本不写的遗书此刻好像也非写不可了。
师娘曾说过从前他写遗书时都一挥而就,签完名就将笔一抛,全然不放在心上,可是这次的遗书他在南京起飞前就不想写,“我会像大队长一样,心里想着朱青,然后顺利归航,回家。
”现在却是下笔艰难万分,若他不在了,朱青需要有人依靠,军中的老规矩,将遗孀留给学弟交接。
他问小顾,你是不是喜欢朱青,得到答案后他对着小顾的机尾一通扫射,“我很不喜欢你的答案。
”可又能怎么办呢,他是死也不愿意将朱青交给别人的,可自己死了后,朱青不能死,她还年轻,应该忘记自己,快意余生。
于是狂的不可一世的他将小顾揍了一顿后留下他的命和一封遗书,让他交给朱青,他终究是妥协了,人,毕竟强不过命.——————————————————————————朱青:隊友皆殉職,我難逃壹死誤妳青春,悔不當初不願委身小顧,請將我拋腦後,快意余生勿祭。
——————————————————————————-九泉之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朱青变了。
副队娘交给她的郭轸的箱子,她烧了,在院子前边看着内里的遗物一件件焚为灰烬,照片被火苗点燃,蜷曲身子,五官成了烟,郭轸只留下一双眼睛,看着朱青。
小顾给她带来的遗书,她抗拒,嗤笑着说“你都死了,还算计我”。
扒拉出她的心,仿佛郭轸只是一个名字,从未出现在她的青春中。
若是这样也没什么,只要她活得好,像郭轸说的快意余生,她若幸福亦能给看客一丝欣慰。
可朱青变了。
她和陆军睡,和水军睡,她用身体换登上台湾的船票,在下九流的地方陪人洗澡、睡觉,甚至于因“无照经营”被关进看管所好几次。
她给美国大兵做小,卖自己的一切。
口齿凌厉粗俗的教训威胁她地位的其他妓女,只为了一封去美国的护照。
真希望人死了后是没有知觉的,郭轸在地底下看不到这一切,如果看到,如果看到……他那么爱朱青……我不敢想。
看来无一技之长的人极脆弱,因为只能依靠别人,丈夫的死对她们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
过去的朱青死了,活下来的这个,是船上的妓女,是交际花,或是酒吧里的女招待,随便是什么,她仿佛无所谓。
郭轸交待了小顾,而小顾也心甘情愿。
美国,是朱青从新开始唯一的希望,在故人遍及的土地上,她岂能重新来过?
没有人会忘记,她以前是交际花,更从前却是空军太太。
小顾帮了她,给了她一张美国的机票. 故事的最后,她洗尽铅华,一头学生时代的短发,白衫,蓝裙,清凌凌地仿佛还是当年,郭轸飞着513越过金陵女大时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女学生。
她笑得粲然,目迎,又目送走了他。
完. 2016.10.11
看完《一把青》好几天了,从头哭到尾,意难平。
从淘宝上买了台北发货的剧本书、看了《冲天》、也在网上搜了很多相关文章。
网易云音乐有《一把青》OST 合专辑在家里每天循环播放着。
看到了一段文字,这样写:“1946年是抗战胜利后的一年,航空委员会更名空军总司令部。
整个抗战时间,空军官兵共牺牲4321人,出现许多动人英雄事迹。
为了发挥空军军魂,空军司令部广泛征集空军军歌。
最后选定空军政治部主任简朴作词的《空军军歌》、陶伟生作词的《保卫领空》,杨泓作词的《永生的八一四》,叶逸凡作词的《壮志凌霄》,傅清石作词的《西子姑娘》为空军军歌,均由刘雪庵作曲。
” 《西子姑娘》在剧中听了很多次,其他的歌长什么样?
怀着好奇,后来我找到了以下这些。
分享出来,聊表心意。
1.31 集(最后一集)结束前,1981 年墨婷陪此时已经步履蹒跚的邵爸在一个活动上去看老飞机。
邵爸清理了无人问津的老飞机前的杂草,之后他们看到了阔别多年的小朱青阿姨。
1981 年,是中华民国 70 周年;但无法确定最后这场戏,是不是空军的几年活动。
这场戏的背景音乐,是男女合唱的旋律很革命的歌曲。
考证后,是中华民国正式的《空军军歌》。
听上去还是很热烈、感人。
1:16:27 这里背景音乐就是《空军军歌》歌词、试听链接如下:《空军军歌》: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97775343 2.师娘、小周和朱青还在南京大方巷的仁爱东村的时候打麻将,师娘家放的很“靡靡之音”的《西子姑娘》也是当年历史上官定的空军军歌之一,歌词表达了一个姑娘对飞行员恋人的深情思念和仰慕。
剧中的版本是《一把青》的音乐担当陈小霞邀请周蕙翻唱的,网易云音乐上很好搜,这里就不贴了。
当年历史上的版本,则是周璇唱的。
可试听的完整链接如下:https://video.tudou.com/v/XMjAwODQ2MzI4MA==.html?__fr=oldtd另外,不少看了《一把青》的人也会去看纪录片《冲天》吧。
《冲天》和《一把青》一样,也用了不少女性视角。
例如动画演绎的齐邦媛、许希麟视角,梁再冰的真人采访影像。
《冲天》的片尾曲也用了《西子姑娘》,是另一个版本,史茵茵演唱,带图像的版本音频如下:https://www.iqiyi.com/w_19rsoctf09.html 。
配合纪录片的内容,节奏很慢了,也更接近现代感。
此外,号称台湾四大抗战电影之一的《笕桥英烈传》(1977)里也用到了《西子姑娘》
3. 还有另外几首,《一把青》中没出现,但也属于当时官方公布的空军军歌。
《永生的八一四》:这个是音频 http://ip.lidicity.com/hj/cn/yongshengdebayisi.html 前几年,上海澎湃还登过一篇介绍创作背景的文章,写的比较可看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63353《壮志凌霄》: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97069881/4. 《一把青》的剧情后半部,50 年代主要人物撤到台湾之后,有几段墨婷在学校里老师带领学生唱歌的戏。
墨婷班上地理老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段,唱的是《松花江上》;后面还有一次“万里长城万里长”的《长城谣》,这两首都是抗战时期脍炙人口的名曲。
前者是《流亡三部曲》中的第一首,在侯孝贤导演、梁朝伟主演的电影《悲情城市》中,也有一段情节用到了;后者,我记得我小学三年级时(90 年代)学校歌咏比赛,语文老师也教唱过,我也会唱。
现在想起来,我那个老师大概是 1940 年代生人。
5.以上这几首包括《西子姑娘》在内的国军空军军歌,以及《松花江上》和《长城谣》的作曲全部来自同一个音乐家——刘雪庵,生于重庆铜梁,大家很熟悉的邓丽君唱的《何日君再来》其实也来自他的作曲,也曾和洗星海一起指挥《黄河大合唱》闻名于世。
他无论是在 1949 年以前,还是 1949 年以后,都很爱国,也留在的大陆,致力于音乐教育。
不过他的下场很惨。
妻子在 WG 中被打死了,自己也被打到双目失明并且还有其他的残疾,撑到 1985 年在上海去世。
参考链接:https://baike.baidu.com/item/%E5%88%98%E9%9B%AA%E5%BA%B5/65803?fr=aladdin6. 关于小顾阵亡前最后的任务也有一首相关的歌——版面上,已经有豆友科普过了,小顾出的任务,是国军飞行精英低空侦查大陆,用情报换美军"国防支持“的黑蝙蝠中队。
刘德华 2002 年发行的专辑《美丽的一天》中,有一首如果只看歌词有些困惑的《黑蝙蝠中队》唱的就是这个中队。
大陆引进专辑的时候,这首删掉了,但现在网上能找到。
RAP 部分现在听上去挺土的,人偶的视觉感受也有点儿吓人,但正式的旋律还蛮好听,现在听上去是很典型的那个年代港台流行音乐的那种旋律。
古早 MV 链接如下:https://haokan.baidu.com/v?vid=16412061635798412920&pd=bjh&fr=bjhauthor&type=video不过刘德华唱的不是小顾,是那个中队后来的悲情故事。
歌词大概是说,飞行员飞出去的时候,孩子还没有生出来。
已经怀孕的妻子为了不要打扰飞行员丈夫的心绪就没有讲。
飞行出了事故(也许是被我军抓捕、也许是机毁人亡)等再”回”台湾,已经是三十多年后了,孩子已经长大。
但是歌词里没有讲,这个“英雄的回”是真人活着回来了,还是骨灰、遗物回来了。
真实的故事在这里https://www.sohu.com/a/320436997_557768 (这个是黑猫中队的故事,大同小异,黑猫中队时间上晚于黑蝙蝠中队;简单说,黑蝙蝠中队是低空飞行侦查,黑猫是高空飞行侦查) 这篇音乐背后的故事里也有一段讲黑蝙蝠中队。
https://cul.qq.com/a/20151019/055589.htm7.说到刘德华,刘德华在 1996 年也拍过一部最后结局 happy ending 的”一把青“故事。
刘德华演抗战时期的空军飞行员,吴倩莲演爱上他的农村少女。
也有很多人出于对眷属的担忧,阻止他们的婚姻,但他们还是相爱成婚。
名字叫《天若有情 3:烽火佳人》。
无法接受郭轸朱青最后阴阳相隔的,可以看这个找补找补;实在不行,就看刘烨演空军的《北平无战事》吧,也是活到了最后的国军空军。
中央 6 台电影频道还播过以上,是我的《一把青》后遗症。
看掉《一把青》前20集,关掉电视,不忍再看下去了。
先缓两天,再继续。
余下的11集,大致故事走向其实已在读白先勇小说时明了。
他死了,她活了下去。
只是她说:“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然后,她叫喊着,脸上似哭似笑地扭曲起来。
一。
朱青。
从她只身一人在1945年离开浙江前往南京开始,我就知道,在她朴素的学生装里面,并非一个柔弱单薄的女学生,她有着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去远方的果敢勇气。
但她毕竟还是金陵女中一个穿着半旧直统的白布长衫、低着头、怯生生的嫩娃娃。
她握着一张顽劣的飞行员郭轸写着“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渡此生,513”的纸条,来到南京空军眷属居住的仁爱东村,等到了郭轸,遇见她的爱情。
从此她住在眷村里,加入那一群每天守望着丈夫的座机平安降落的太太队伍。
他们是天上的男人,她们是地上的女人,他们平安归来,她们悬浮在半空中的一颗心才落地。
后来,那个飞行员死了,传递信件的白鸽浑身染红了鲜血,扑棱着翅膀来向她报丧。
她和眷村里两个照料她的姐姐秦师娘、小周打完最后一桌牌,又去与他婚礼的教堂重演了一遍昔日誓词的场景:我愿意,他愿意。
然后,她穿着黑衣,提着黑箱,又再一次只身北上,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留下一个变暗的虚焦的背影。
很多年后,众人再次见到她。
是在美军的庆功宴上,她浓妆艳抹、烟视媚行,交际花一般,甜甜糯糯娇娇软软地唱起《东山一把青》:“东山哪一把青,西山哪一把青,郎有心来姐有心,郎呀咱俩好成亲哪,哎呀哎哎哟,郎呀咱俩好成亲哪。
今朝呀鲜花好,明朝呀落花飘,飘到哪里不知道,郎呀寻花要趁早啊,哎呀哎哎哟郎呀,寻花要趁早啊。
”她眼波流转,身姿妙曼,浪荡荡懒洋洋,无痛无怨无伤,看得秦师娘和小周目瞪口呆。
朱青已成为美军的情妇。
没有人知道,期间那么多年,这个女学生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都不重要了。
反正人人都是会更改的,反正人人都活得千疮百孔,毫不轻松。
她只是弄丢了一颗心。
她只是在郭轸死了之后,将自己从前那颗心也焚烧成灰。
但这样才是更好的,不是吗。
她没有殉情,没有陪葬,没有灰头土脸,没有魂飞魄散,没有凋零成一张惨白的脸孔。
她活了下去,多好啊。
啊哈,她成了一个空心人,活了下去,多好呵。
白先勇的小说里,她后来也遇到一个新的小飞行员,小飞行员后来也遇难,她两度成遗孀。
但在小说里只有轻描淡写寥寥几笔,她听到噩耗,淡淡地,照常坐在窗台上涂指甲油,做饭,继续搓着麻将牌,哼着《东山一把青》,小说到此戛然而止。
然而在剧版里,编剧给了她饱满延伸的血肉:她会在对镜卸妆时捏着自己的脸,像凝视着一个陌生人的脸泣不成声;她会在倾慕她的小顾(对应小说里的小飞行员)递过来郭轸的遗书时而不敢接,说“我手脏”;她会在与昔日的学姐重逢于声色场所,两个天涯沦落人互诉衷肠时涩涩地笑着,又疼疼地喃喃一句:“有时候,我真的好想郭轸”。
——我不知道,文本与影像的哪一种处理方式更好。
影像充实了角色内蕴,也许我更喜欢原先小说里的结局,她看似百毒不侵,再也不会对任何人示弱了。
从此,再也,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了。
二。
秦芊仪。
朱青的故事非常具有戏剧性,但人物塑造最圆整、最蕴藏无声力量的,是秦芊仪。
她是空军十一大队队长的妻子,是仁爱东村的师娘,带领着一群小太太们守在村里等待他们的丈夫归来。
她不动声色,将所有的彷徨、慌张、软弱和疼痛都打磨成软玉咽下,温婉得像所有大家闺秀的典型表率。
她最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就是:“日子过了就好了”。
是啊,日子过了,就好了。
所有的战争、等待与苦难都会结束,她会与丈夫江伟成去美国受训,他们还会重新生个孩子填补她之前那个孩子早夭的伤痛,他们会白头到老,他们会颐养天年,他们有着短暂的、动荡跌宕的前半生和漫长的、安稳静好的后半生。
——这些,都成了美梦,像守望着天上的飞机降落一样,最终摔成碎片。
日子过了,并不会好。
而是会老、会死,会不堪,会摧残,会疼痛,会别离。
当苦难捱过去,当爱人成尸首,日子也就过到尽头了,也许,这就是日子过了,就“好了”。
秦芊仪是什么时候知道日子过了并不会好了的呢。
或许是那天夜晚,她亲手杀了一个人,一个让她不再纯粹的恶徒。
污浊的鲜血溅满了她月亮一样皎洁的脸庞。
她换上唯一一件干净的紫色露肩旗袍,只言片语也没有对他说。
她只是浑身颤抖着,站立在海上那艘开往台湾的航船甲板,仿佛又看到那个干净如初的自己。
但那个干净的自己不在“此岸”,永远被留在“对岸”。
那一晚的月亮很圆很大很亮,照着“对岸”的那个青春无瑕的自己。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秦芊仪就暗暗悲伤地想:日子过了,不会好了。
很多年后,在台湾的仁爱东村,她不再是师娘,她寄人篱下。
她的丈夫也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大队长,颠簸着腿,穷困潦倒,苟延残喘地成了机修队的一员,只能遥望着新人驾驶着新的座机翱翔蓝天,站在老人队伍中端正敬一个军礼——那些,仿佛都与他无关了。
她依旧像从前那样沉默而隐忍地包裹着她,有大海一样静谧浩瀚的容纳。
但我想她是无悔的。
她这一生,就是为了他而活着。
小周跟她争执时,她说:“为了丈夫,我们什么事都做了。
”是啊,为了丈夫,她可以把朱青扭送出村,可明明上了火车,又与他手牵手回去救出朱青;为了丈夫,她可以与小周一径咬定朱青是通共匪谍,可又决绝地抵身“自首”,去换朱青出狱。
原来她不止是为了丈夫而活着的,她是为了良知,为了那句信念:日子过了就好了。
以为她是一个太温顺的女人,在丈夫不愿再拖累她而自尽后,她没有一同赴死。
她活了下去,一直到发肤褶皱,白发苍苍。
如果共死需要勇气,独活更需要魄力。
只是在出狱后的那一天黎明,天灰蒙蒙亮,她步履缓缓地重新走回台湾的仁爱东村,站立在与丈夫最后生活过的房屋前面,久久地凝望。
门上贴了白色的封条,丈夫最后踩的运货车也盘踞在院落中,与她对视相望。
她的脸上看不出伤痕,然后她离去,走出眷村。
青春作伴好还乡。
如果她真的和他安稳过着后半生,如果他们又生了几个孩子,如果她不是孤独终老,如果那些美梦,都得到上天垂怜而成真,故事会否不一样。
三。
小周。
泼辣、野蛮、刁钻、嘴欠、浮夸、雷厉风行、风风火火,身为副队娘的周玮训一开始实在不讨喜。
然而正因为她这样鸡飞狗跳的性子,才衬得秦芊仪端庄大方,也才能活得痛快。
“交接”,发生在她身上。
前任丈夫殉职,由他的队友小邵照料,与她成婚。
她面上千百个不愿意,但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
甚至在为犯错的小邵去求情时,舍得咬咬牙将腕上那枚前任丈夫留给她的玉镯托出。
必须要救现任丈夫,这就是人生,她懂得女人的道理。
眷村里总有飞行员遇难,有的小太太接受交接,有的拎着箱子离去,杳无音讯,有的把师娘家全砸了一遍,满屋碎片、麻将洒了一地狼藉,有的咬牙切齿,带着恨意恶狠狠地说每年都要寄悼文过来,还有的上吊屋中,随丈夫而去。
小周都没有那么做,她与新丈夫、与一再改姓的养女墨婷一直活到老。
活,是受罪,可毕竟比死好,因为死,更是虚无啊。
但哪有女人不自私不侥幸的呢,哪有人不自私不侥幸。
前任丈夫殉职的那天,噩耗传来,秦芊仪来转告。
话未出口,她以为秦师娘的丈夫遇难,语无伦次地安慰;得知真相,又拉下脸来,扯着秦师娘激动地大喊哭诉:为什么不是你的丈夫,为什么是我的丈夫。
后来,小邵下落不明,以为悲剧两度降临。
眷村里新的小太太安慰她,她冷静告知:不是小邵,是你的丈夫,你赶紧去捡你丈夫的铭牌。
仿佛历史重演,小太太扯着她悲恸质问:为什么不是小邵。
我不知道那一刻,小周会不会想起很多年前,她前任丈夫遇难时,她也是这样以激烈的反应对待秦芊仪。
时过境迁,没有人能改变这群地上的女人们,殊途同归的命运。
这是女人们的自私与庆幸,可是,不正是这样的自私与庆幸,才显得人性珍贵的吗。
她爱憎分明、咬牙切齿、嬉笑怒骂,见到物是人非的朱青时,喋喋不休地跟秦芊仪抱怨道:“以前我还在想,如果她会唱歌、喝酒、抽烟,会是什么样子,今天全看到了”,临了,又不忘当初三人的誓言,说要盖一排连瓦房,她们三个还住在一起,当邻居。
要是没有她这样叽叽喳喳斤斤计较的小女子,悲戚戚的眷村该有多寂寞啊。
很多年后,朱青去了美国,秦芊仪去了天国,留下小周一个人满脸皱纹。
她似乎有些失忆,不再记得那些挣扎的虚妄的难堪的人生。
但她始终记得她有两个好姐妹,芊仪啊,小朱青啊,不是说好了三人凑一桌打麻将的嘛,你们都去了哪儿呀。
我听人说,临终的那一刻,人一生的经过都会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电光火石一一闪现,那么小周会不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一晚,她们三个女人在新生社的舞池纵情跳舞呢。
她们的丈夫都飞去了前线打仗,她们不愿再如坐针毡地守在牌桌上,等待那叫人心惊肉跳的电话铃声。
于是,她们相约去跳舞,纵情地舞动手臂,恣意地交叉双腿,那样美好的春光啊,又都仿佛很多年前,她们三人站在飞机前留下的那唯一一张合照,呼啸着泛黄了。
***看完《一把青》,想给每个角色都写点儿什么,男女配角,在那个年代,都是一口口唏嘘。
写完三个女人之后,仿佛元气大伤,花光所有力气,搁浅纸笔。
那就停留在此,在秦芊仪、朱青、小周的重述结束的这里。
我们都曾偏见地以为,台剧就是一群青春偶像咬着台湾腔谈情说爱,直至这一部颠覆了很多人的守旧观念。
但我没有给五星,也许正因为足够喜欢,才会更加苛刻。
陈小霞、姚若龙、张艺打造的原声,词、曲都没得说,但演唱者却很“偶像剧”——田馥甄唱片头曲《看淡》,林宥嘉唱片尾曲《天上的男人地上的女人》,Selina任家萱唱插曲《最高的地方》。
他们当然都是好歌手,但来诠释《一把青》,不合适,甚至集体通病似的咬字都很奇怪。
不及周蕙翻唱40年代白光的老歌《东山一把青》更传神入魂。
又或许是上了一点年龄,觉得前面好几集的情情爱爱温吞腻歪、辗转反侧,直叫人看得困,只想着生离死别干净利落——要是知道后来漫长的告别与思念,才明白那些亦是短暂。
因为一不留神,那些腻歪就溜走了,稍纵即逝,弥足珍贵,用她们的一生去念想。
也许这就是墨婷——剧中见证三个女人一生的幼女长大之后,说起的那句:Life goes on...and on...(“人生总免不了遗憾”)。
我喜欢这个翻译。
并非译成“人生总要继续”或“年华似水”,而是“人生总免不了遗憾”。
这样的遗憾,没有回头,没有弥补,没有重来,没有来世,我们只能怀揣着遗憾走下去。
也正因为有遗憾,才厚重,才念念不忘。
“人生若是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大陆电视台永远都不会引进《一把青》播出。
因为它是站在国军角度叙事的。
正如短评里有人说的,“这三十年来极少有能同时兼顾文学性与戏剧性的华语史诗大剧,放眼两岸三地,也只有台湾敢拿国共内战的题材拍这样虐心沉重又客观好看有深度的剧,而且严格来讲,这部片暗讽国民党的部分比批共产党还严厉”,的确,后几集国民党逼迫秦芊仪、小周、朱青三个女人互相出卖,又逼迫江伟成、小邵、老龚几个男人彼此揭发的戏份看得太叫人心生凉薄——隐隐想到《霸王别姬》中,段小楼、程蝶衣、菊仙也是这样一个咬过一个的,然而莫忘了写《霸王别姬》本子的女作家李碧华是香港的,也不是大陆的。
2003年的《孽子》,2005年的《孤恋花》,到2015年的《一把青》,导演曹瑞原三度拍摄作家白先勇的小说故事,三部分别描绘男同、女同、直人世界血肉模糊的传奇。
到今天为止,标记看过《一把青》的豆瓣用户才只有六百多人,好剧就像珍贵的酒、稀有的服饰、曲高和寡的青山流水,不会被唾手可得。
我庆幸是六百分之一。
故而,我有时觉得,在我出生之前、告别之后,哪怕这个世界会有更多我看不到的电影也好,剧集也好,都不用太难过。
至少在我所在的岁月里,我并未与之错过。
我会记得,2016年台风到来之前的那个夏天,看过一部叫《一把青》的台剧。
当夜幕降临,当飞机升上天空,当眷村安宁静谧地传来蛙声和狗吠,秦芊仪、朱青、小周三个女人,桌上一两张牌就能打发半辈子,在漫长又短暂的岁月中,又开始了,等他降落。
END(PS:图文影音版)
一个月前偶然在A站上看到曹瑞源的《一把青》,生出不少好奇——海峡对岸的电视剧会如何讲述70年前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一场内战。
然而,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白先勇的原著只是一万字上下的短篇,拉成一部30集的电视剧,不知道要被注水多少。
没想到接下来却一发不可收拾:一周不到把三十集电视剧看完,顺带还搜了墙内可寻到的各种周边视频,以及台湾反映空军抗战的纪录片《飞天》。
很想写一点东西,但一旦动手又发现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个人感觉白先勇并没有对小说《一把青》抱太大的野心,不过在其结构、手法上却下足了功夫。
小说讲述了民国女孩朱青,被战乱由单纯青涩的女学生磨练成欢场老手的故事。
朱青虽是主角,但她的一切都通过书中另一角色——空军遗属秦老太娓娓道来。
“白头宫女话玄宗”——这是白先勇展现大时代下小人物命运爱用的手法(印象深刻的还有一篇《花桥荣记》)。
由于放弃了上帝视角,读者跟秦老太一样,只见证了朱青蜕变的起点和终点,其中波折一概不知。
一气读完,你只能感叹:一个女人发生如此脱胎换骨、判若两人的变化,是要经历怎样的磨难?!
如果说白先勇的小说是一帧将留白传统运用到臻于化境的人物小像,那么曹瑞原的剧集则是一幅野心勃勃,浓墨重彩的群像油画。
剧集里的秦老太被扩充成了比朱青戏份更重的空军大队长师娘秦芊仪;而原著中只被秦老太提到一句的小周,更是被编剧放大成为了第三女主角周玮训。
可贵的是,虽然发展、填充了海量内容,但是剧集把握得当,并没有偏离白先勇原著的调性:以三个女人的悲欢离合为线索,串起了从抗战到七十年代,一个民族的苦难与委屈。
虽然全剧时间跨度大,但主要故事都集中在国民党败退台湾前后十年左右的时间。
这十年,造就了中华文化圈持续至今的政治格局与舆论分野。
在剧中——无论是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国民党官兵厌战,还是退守台湾之后,国民党与美国之间的互相猜忌与利用,以及两岸你来我往的宣传战——《一把青》都力求客观展现这段复杂的历史。
剧集并不避讳国民党军队对解放区普通平民的大规模杀戮,秦芊仪丈夫空军大队长江伟成就率队空袭了一个非军事据点的村庄,三百多村民被炸死。
军队高层下来调查此事,前线军人汇报说是军令不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剧中情节还大量涉及到国民党军队内部派系政治,礼送往来,司机裙带,太太公关等微妙之处,虽然管中窥豹,却也可见一斑。
全剧后十集以大量篇幅对“台湾五十年代白色恐怖”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刻画。
1949年国民党战败几成定局,台湾省警备总司令部发布戒严令,一直维持到1987年,总共长达38年。
在戒严时期,当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军事法庭受理的政治案件达29407件,无辜受害者约达14万人。
然而据司法院透露,政治案件总数其实达6、7万件,受军事审判的政治受害者,应当在20万人以上。
在气氛最紧张的1950年代前五年间,国民党政府在台湾至少杀害了4000至5000人,甚至8000人以上的匪谍、知识份子、工人和农民,并将同样数目的人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到无期徒刑。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人为求自保选择与迫害者合作,成为了隐藏在普通人中的“细胞”,也就是所谓的告密者——如此种种让人唏嘘:果然同出一宗,连整起人来都一脉相承。
称呼彼此骨肉同胞,此言不虚。
在如此乱世风云的背景下,师娘秦芊仪和小周是《一把青》的底色。
她们就是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背负书本与团体的道义,隐忍人在江湖的不得已,退守于普通人的自私与懦弱,只求岁月静好。
军属们平时在眷村里互相安慰打气,一旦有飞机坠毁,没有一个不希望罹难的是同村其他女人的丈夫。
即便如闺蜜小周闻知噩耗,也会抓住秦芊仪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哭喊:“为什么不是江伟成!!!
”撤退台湾之后,小周不断登报寻找朱青和秦芊仪,后又倾己所能帮助落魄的秦芊仪夫妇,情谊不可谓不深。
然而,一旦被当局以匪谍罪名进行调查威逼的时候,这两位大姐又立刻把污水都泼到热心帮助他们联系香港、大陆亲人的朱青身上。
尽管一个稳重周全,一个简单泼辣,但秦芊仪和小周都是一类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可以忍辱负重,可以厚颜无耻,可以六亲不认,可以嫁祸他人。
但你不能说她们道德沦丧。
大队长撒手人寰之后,秦芊仪当即决定主动去蹲监牢好把朱青换出来——她心中有道义,沦丧的是这个逼人只能苟且偷生的时代。
如果说秦芊仪和小周是委曲求全的现实,那么朱青就是导演和编剧的理想。
虽然在丈夫郭轸死后迫于生计沦落风尘,为旧友不齿,但她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失去自己的诚实和善良。
朱青有自己的傲慢与倔强,因此她不屑于反咬一口,污蔑他人。
只要对方表现出忏悔与善意,她更倾向于选择宽恕与和解。
如果说郭轸的活力与热情代表着青春;那么他战死东北就意味着青春易逝。
而朱青的幸存,乃至她在剧终七零年代返台凭吊尘封的老式战机以及故人,回眸一笑仍然是青春不老的脸,也许正是导演表达了自己对人性永存的向往和希望。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郭轸还活着,朱青不再孑然一人,是否也会变成像秦芊仪以及小周一样,生活的最高目标就是家人的幸福,谁都不好说。
曹瑞源导演在很多采访中都表示:必须要去讲《一把青》这个故事,因为如果“我们”这一代人不说,以后很可能就再也没有人会说了。
这不仅让我想起了席卷大陆各种手撕鬼子,风衣墨镜的抗战神剧——也许这就是历史被遗忘后所产生的各种神话替代品吧。
《一把青》的主演之一蓝钧天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看看(《一把青》)这个时代的人是怎么过来的。
从他们的故事里去知道我们该往哪里去,要走什么样的路。
未来我们不会在这个小小的岛上,路都打开了,我们要成为更大世界的人,我们要知道我们是谁。
”这句话,适用于海峡两岸的每一个人。
地上的女人 眾人尊敬秦芊儀,不只是因為她是空軍大隊長的夫人, 而是因為她不論內外,都是空軍村中最安定的支柱。
將士不敢面對的同袍戰亡,是師娘去處理、安撫的, 小太太們終日等待的無奈徬徨,是師娘紓解、安排後路的。
於是眾人愛之、敬之, 她也只能挺直背脊背著師娘的稱謂,繼續大器的安排所有事情, 繼續等待那個終於不用再打仗、卻還是把弟兄放在第一的丈夫。
跟外柔內剛的秦芊儀相反, 小周恰是外剛內柔的個性。
看似一身的刺,其實重情重義, 當墨婷交出那個小周以為丟失了的手鐲時, 小周一個鼻酸的哽咽, 小白崩潰時,小周喚起記憶顫抖著跑去廚房抽煙緩氣... 終究她還是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
抗拒著被「交接」,始終嚷著要回東北, 但是為了給墨婷一個父親,再不情願也只能答應了, 她到處說人是手下敗將, 其實,她又曾真正的贏過誰呢?
每每飛官們落地,師娘就率領著小太太們出村到基地去迎接, 基地外那群女學生們, 受到撒旦召喚而來的迷路小羊, 莫不急著想嫁進村裡成為空軍太太。
卻不知對空軍村裡的太太們來說,空軍村根本是個監牢... 進了村,是一輩子的等待; 能出村了,卻是用心碎換來的... 朱青找513找到空軍村,想見一面就好, 不然無父(就算還活著也等於沒有了)無母、被人追捕的她能去哪?
她旁觀了師娘堅強底下的落寞、小周不情願的交接、小白的崩潰... 從墨婷的童稚卻又早熟的眼中, 跟著了解這個自成一格的小世界... 不同於墨婷在環境中養成的早熟, 朱青則是被環境逼出來的倔拗。
她逆著人流往回走,從浙江到南京,找尋一個能夠停留的目標。
空軍村中自成世界,空軍村裡的女人,最重要、也是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而打牌是她們排遣時間、忘卻寂寞、藉以相互依偎的活動, 只要上了牌桌廝殺,彷彿就真的有事可作、不那麼可憐。
第一集最精彩的莫過於師娘跟小周在牌桌上面試朱青這段了。
短短一段戲,沒說出來的台詞比真正說出口的台詞多太多了, 完全可以理解楊謹華為何說剪掉打牌的戲她會哭,因為其中隱含的含意跟節奏實在太棒了!
師娘跟小周的對彼此的瞭解與默契,在牌桌上顯露無遺,而面對外界充滿保護色的朱青, 則三兩下就被人家手帕交聯手測試出終究還是個紙老虎,不甘被刁難的傲氣、偽裝世故結果不熟硬裝會的牌技...朱青其實很可愛。
初登場的朱青出乎意料的有個性,看似單純脾氣卻很倔、說她複雜其實又出乎意料的天真、會跟追捕她的人周旋但其實骨子裡是個浪漫的少女,不然她也不會憑著一張紙條就到了南京... 被小墨婷說著背影很像乾媽、被小周說著個性跟以前的師娘很像的朱青,即將遇上她的513,因為知道了故事,真不知該不該期待他們的相遇... 天上的男人 劇中男生們除了郭軫外,其他角色在原著中的描述根本少到幾乎是原創角色了。
(其實女角們也只有朱青是有具體形象的,小周在原著中根本只有一句話帶過) 但劇本在原來的架構上添加骨肉, 新長出來的角色卻絲毫不突兀,每個角色都可以感受到是由背後一大堆的故事濃縮而來的,江偉成就是其中一個代表。
空軍第11大隊大隊長,多麼帥氣的頭銜,背後卻是無數弟兄犧牲累積而來的,江偉成把這些弟兄的名字放在胸口、背在背上,平日撐著大家安全降落、夜裡作夢也無法放下這些弟兄。
他們可以視死如歸,然而他們背後的那些家眷, 卻是他最愧疚、也最害怕的所在。
飛上青天是男人的浪漫、也是偉成的任性,所以只要小周一發火他就乖乖給她罵,對師娘百依百順、想著要帶著她遊山玩水... 這是作為飛官的他少少的、僅能給予的彌補。
郭軫原本的個性應該是在跟老鞏聊天時的模樣,自負、衝動又調皮, 就像一團焰火一樣光亮奪目。
他肯定是個自負且驕傲的空軍,才會對於失敗這麼不敢面對,寧願當個逃兵漂泊許久,整個小隊出去只剩他,無力挽救張之初只能親手送他上路, 於是他開始大隊長一樣,反覆的作著同樣的惡夢。
如果說郭軫是燦爛炫目的火焰, 那小邵就是盆悶悶燃燒的炭火。
小邵是個尷尬的角色:他自身立場的尷尬, 他是個代理的副隊長,儘管後來真除了,但終究是從是接續(幾乎可以說是替他去死的)靳副隊所留下的職務。
而於小周,他是個交接而來的丈夫,相對於大鳴大放、直率的小周,他溫溫的個性更是不上不下的令人不痛快。
他很溫暖,對於排斥他的墨婷總是給予溫柔的笑容,他很細心,會考慮到小周的心情而保留住靳副隊的編號, 他很謹慎,在空中出了錯的弟兄還沒落地就會聽見他從無線電裡傳來的罵聲,更別說落地後第一個衝上去罵人的就是小邵,因為只要一個出錯就是一條生命、一個家庭!
他不能不為下屬考慮這些。
第一集由小邵、小周開場,沒想到被硬湊的這對竟能扶持走到最後,聽到「沒想到邵伯伯以前是空軍阿」時, 老邵立刻挺直的背脊跟驕傲的眼神, 以及他對小周的包容及呵護... 開播前每個角色都看過簡介,對其他演員都有著或多或少的了解,以前也不是沒看過藍鈞天演得戲,但藍鈞天這次的詮釋,著實令人意外的喜歡上小邵這角色。
角色跟故事的精彩看了就知道。
不過另一個我覺得不可不看的原因,則是關於歷史的詮釋權。
與其講述這部戲多麼多麼努力、如何如何用心,我覺得一把青的特別之處在於,他提供了一個曾經在電影、戲劇中被熱烈講述、但現在已經很難見到的角度...,台灣在某段時間曾經因為「政策」的關係,很熱衷於拍攝各種愛國故事, 電影中的軍人們熱血報國、英勇殺敵。
那些教科書般的說故事方法現在已不復見。
時至今日,要見到民國前期的戲劇,多在內地的諜報劇或是民國時期的時代劇了,而這又有詮釋角度的問題。
在內地大量產製抗戰劇、諜報劇、時代劇的年代裡,其中都或多或少都植入了內地方面的觀點。
一把青是近年這類戲劇中,已經很少見到的另一方觀點。
當然,想以一部戲去完整詮釋那個年代是有點誇大了,但起碼希望這樣的一段歷史,不會消失在戲劇中、消逝在記憶裡。
曹導好像在受訪時說過一把青是個浪漫的故事,我想,不只是作為開頭主軸的郭軫跟朱青之間的愛情很浪漫,飛上青天也是很多男人的浪漫,而成全他們這股浪漫的背後的女人們,何嘗也不是一種浪漫呢... 更甚至, 我覺得傾盡全力拼著拍了這部戲的導演跟劇組們,也是做了件相當任性、非常傻氣,但卻無比浪漫的事啊!
於此,即使這部戲或許未臻完美,因現實環境有著或大或小的不足之處, 但也真的無法不給予掌聲, 更別說在我心中,這部戲已達相當高標了!
《一把青》的底色无疑是相当沉重的。
历史如同走不出的迷宫一般将每个人都困陷其中,无论是前进、撤退还是转弯,都没有出路。
这是个体的迷惘,也是时代的悲凉。
在那样一个天上地下皆战场的时局中,只有生存才是唯一究极不变的永恒真理。
在这样的前提下,一切英雄主义的豪言壮语被瞬间架空,善与恶的分野乃至对立都显得那么次要。
唯有在如此逼仄的历史夹缝中,真实到近乎残酷的人性才会露出它的本来面目,以不容分说的姿态强迫每一个孤绝个体向它敬礼。
这无异于一场残酷的自悼仪式,战争就是天然的祭奠场。
所以我们看到《一把青》中三大女性角色之间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关系,她们时而抱团取暖,时而相互出卖。
归根结底,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不相包容与无法妥协。
若真能决绝到底毫不拖泥带水也就罢了,偏偏人又是有感情有知觉的动物,即使不得已变成了刺猬和豪猪,还是会因为扎到别人而心生愧疚,到头来被自己的刺伤到。
这是一个死局,根本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身处其中的人无法拥有上帝视角,置身事外的人也难以为他们指明方向。
我们只能勇敢地直面人在应激状况下做出的真实反应,正视全面的感情冲突,这是一部优秀的剧作理应达到的感召效果。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把青》做到了。
它在将人物置于尖锐、矛盾且无可转圜的冲突的同时又为他们各自留有了余地:师娘为了伟成将朱青送进监狱后还是良心不安没有去成洛阳;小周在白色恐怖的压力下选择嫁祸朱青,直至临终前仍旧心中有愧;老巩和小邵初到台湾为了自保出卖伟成,三人还是握手言欢毫无芥蒂……这并不仅是刻画圆形人物的需要。
在这一个个余地之中,我们看到了具有韧性与柔性的“人”如何在无可避免的对抗中尽可能为自己为他人保持最后一分寸的“体面”。
这种“体面”,正是人之为有灵有情的历史主体不至为战争彻底异化殆尽的唯一证据。
如同纪录片《冲天》里提到的,国民党飞行员陈怀民阵亡后,他的妹妹陈难还写了一封信给在同一场战争中殒命的日军飞行员遗孀美惠子以示安慰。
天上的一场敌我厮杀竟催生出地上的这样一封信,如果把战争只是简化为立场之争的话,那就太狭隘了。
实话说第一次读《台北人》的时候对《一把青》这一篇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那首《东山一把青》,女主唱得实在哀婉悲凉。
也许是原著所采用的叙述语气太过沉稳,沉稳得具有迷惑性,白先勇用白描的手法粗粗勾勒了一个国民党空军太太的潦倒一生,只把朱青前后转变的结果硬生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至于中间的过程则采用了大段留白。
朱青这个人物承载的是一种“伤痕”与“受难”的逻辑,即一个清纯懵懂的女大学生在嫁入空军村后经历丧夫之痛,从此人生剧变,由痛苦转为麻木,“‘妇人之仁’为二十世纪的残酷战争捡骨。
”小说结尾定格在一个流落风尘的女性画像上:“八翻上头,便成了三归一的局面,朱青面前的筹码推到鼻尖上去了。
朱青不停的笑声,嘴里翻来滚去哼着她常爱唱的那首‘东山一把青’。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战争,郭轸阵亡是朱青毕生的转折点,也是她迈不过去的一个坎。
而剧作在改编时则对原著进行了厚实丰满的填充,朱青郭轸的故事线保留,另外加入了师娘与伟成、小周一家的两条线索,像墨婷、老巩、汪影乃至樊处长等配角都十分出彩,朱青不再是唯一的视点人物。
小顾不是郭轸的影子,汪影也不是朱青的镜像,他们各有各的悲哀。
这样,原著偏向伤痕叙事的空间被多方位地打开,在保持女性视角之细腻优点的同时又突破了其自身的局限。
在承认战争戕害个体的这一基本共识以外,拉开了讽刺的距离。
亲手将并肩作战的队友送上路的情节如同醒不过来的梦魇一般一次次重演,只要战争不结束,一切又要重来。
战争性质的更改并不能打破这重梦魇,反而将更多千疮百孔的灵魂带入死循环。
这根本不是立场之争的问题,双方都是被嘲弄的对象。
全剧最具讽刺性的画面是:东北战场上为了回家孤注一掷紧急迫降失败的郭轸曝尸荒野,无碑无墓,“人民战犯”、“刽子手”的条幅将七年的军旅生涯一笔勾销。
作为大陆的观众看到这一幕时,我不感到憎恶,只觉得悲凉。
个中滋味,岂是“成王败寇”四个字能够道尽的。
时代的碾轮划过,个人如虫豸。
郭轸的下场和伟成后半生的荒凉零落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战争后遗症持续时间的长短问题。
编剧给了伟成那样一个结局,也算是人为的拯救吧。
如同钱钟书说的:“战争虽然十分有效地缩短人的生命,但也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长命感,即由于在一段时间内被迫久活而产生已经活得很长久的感觉。
”撤退台湾后的伟成所过的日子,大概每一天都在受这种感觉的啮咬。
英雄迟暮,生存的意义因为尊严感的丧失被完全抽空,他只得选择去另一个世界继续“生”。
战争的屠戮从不只是速死,而是让人没法好好地活。
或许,《一把青》正像一道墓志铭一般为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留存下了纪念。
抛开一切意识形态或立场之争,历史的阵痛其实从未消止,当拔出那些刺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到血肉模糊的景象。
我们需要“留刺”后再“拔刺”的勇气。
???故事讲的稀烂琐碎,演员拿腔拿调,一点都不入戏
追到完结。。从第一集哭到最后一集。。
9分多怎么评出来的
什么样的人有资格来说那段过去的事,什么样的人又有资格来评价,历史也是人为添油加醋的,大环境背景下尔等不过就是一小片不关键的碎片,只有未来需要过去的时候,有小碎片不在全图才很明显有洞,总归归位。
这剧就离谱 洗白美化➕无病呻吟 不愧是🐸能拍出来的
他们有太多的情感和自私 不像共军里总是太多无私 可能要吃得饱饭才能有感情吧 喜欢处长 他说我电话叫你回来 你就当我耍酒疯 什么都别问 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细胞 并没有黑共党还揭露了国军的腐败 为啥大陆网站不能播?
逻辑确实有硬伤,本来只想最多四星,但是最后小朱青的回眸一笑,眼泪又忍不住飙出来。
为什么不用配音... 全程off。
前半段郭軫好帅,后半段好想郭軫,青春年少的时候好好在一起啊
细腻,有情怀。近年台湾难得的时代剧。民国空军的那些事自然是台湾讲得比较本色当行。看到小顾的死,心如刀绞!士官长抱着小顾的箱子跑的镜头,泪奔啊!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墨婷念《祭十二郎文》,我一个大老爷们跟着哇地哭出来啊!!!
能把万字的短篇铺成1500分钟的连续剧也算是很有本事了。现实中的十一大队,飞行员都是中央航空士校毕业的,留美生开P47,没有留美的开P40,所以这片只能给三星。
全剧充满了刻意为之的煽情片段,为了强行造就煽情场面,使得很多地方情节混乱,逻辑不通,并且人物间的割裂感很严重,前后的感情变化让人看了一头雾水,个人完全不能理解为何评分会这么高
师娘伪端庄,小朱青硬腼腆,小周假泼辣,郭轸的卷翘舌黏黏糊糊,大队长干巴巴瞪眼睛——一群隔岸已久的岛民去演故土情深,人间别久不成悲,隔雾看花而已。长吁短叹的谶言和判辞实在泛滥,生怕观众不知道你了悟了人生真谛,苍凉的家国故事一落千丈,跌入自怜自艾的囹圄中。
被田喜碧戳心窝的op引来的,跟湾湾坐云梯的偶像剧不同,跟大陆亢奋的战争片也不一样,已经看过半了,感觉叙事很温婉,仿佛在听别人讲过去的故事,第一次知道要珍惜和平年代。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自虐看这个,台湾拍的战争片,经费少,场面小,儿女情长,但我还是看一集哭一集。我一直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郭轸他们能走到HE,但是45年后的国军,怎么演都是悲剧。
是那种很容易劝退然后咬着牙看完后被沉重的历史感和个人命运压得不敢打低分的剧,但问题也真的蛮多的,我尤其难以忍受那些啰嗦混乱又蹩脚的文艺腔台词。帅哥云集这一点还是不得不服的,台剧男性荷尔蒙与颜值天花板了,制服控集集都能高潮。
郭轸写给朱青的信上有一句是这样的:「九泉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我不知道 痛入骨髓的魂飞魄散是怎样的,但是我想 如果郭轸知道之后的朱青会过上那样不堪的人生,他应该会做逃兵带着朱青远走高飞,一辈子也不会去东北。这应该是今年看过最好的电视剧,没有之一。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眷村」,以为是哪个文人墨客太过眷恋那个地方 才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字。长大了才知道,眷是眷属的眷。其实后来再想 并没有什么不对,眷恋与归属、即为眷属。整个观看的过程很安静,花一周的时间 每晚看几集,这两天杭州有夜雨 仿佛是窥探到剧情 也忍不住哭了。
这是大陆不愿触及、台湾刻意回避的一批人,如同滚滚而过的时代一样,注定被人抛诸脑后。
这评分,确定不是虚高吗,这么做作的台词,剧情也不连贯,真满头雾水
6集弃。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看吧浪费时间,不看了吧又有点不甘心。所以就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