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开会”教科书,主持会议的人可以学一下如何推进和落实所有议题,参与会议的人可以学一下如何在会上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所有人都可以学一下妥协和争斗二者合一的艺术。
只要大家忽略掉这场会议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讨论如何快速、高效、安全、体面地彻底消灭一千多万人就好。
会上的每个部门都在为谁来主导计划,如何执行计划和如何分配收益进行争夺。
但在会议之前,或者说在会议的十年之前,那些将在未来三年里被灭绝的群体的命运便已决定,而会上的每个人都将这种决定做为了讨价还价时默认的基石。
这是这部电影最有力度的地方——每个参加会议的人都认定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
即使是持反对意见最强烈的两人,也在分别提出用绝育来处理混血犹太人并获得通过和得知最终的解决方案是子弹而非毒气且不会对行刑者造成心理压力后欣然接纳会议决定。
会议能决定所有事情,只是不能决定会议召开的前提,而前提才是最为要紧的,这是这部电影告诉我们的一个十分普通的道理。
万湖会议是一场二战中后期在纳粹首都柏林一处名为万湖别墅之地举办的一场会议,整部电影从头至尾都在该别墅取景,纳粹高层在这个度假胜地开展了关于“犹太人最终解决问题”之讨论。
我理解这应该也算是一部无战场镜头的二战电影——因为讨论的内容正是二战中最骇人听闻的事件之一:针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
如果不代入讨论的议题,或者把这个议题改成关于国家发展规划或者市政建设等,似乎就是一个带一点德国特色的高层官僚密室会议。
官僚体系和密室政治的套路和流程恰恰给这场会议最大的反差感,因为他们要讨论关于1200万人的生死问题。
犹太人为什么如此被纳粹德国针对,才疏学浅的我无法解释,到底是多么强烈的恨意才需要将整个欧洲的犹太人都要清理完毕呢?
片中的高官可以看出来党卫队是更加忠诚于执行元首的任务,纳粹政府部分高层似有犹疑,甚至对在德国以外的占领区和附属国上的犹太人也要被清理,以及在柏林的犹太人(他们中一部分参加过一战或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处理表示吃惊,但最后也同意了方案,用最高效地方式处理掉犹太人。
片中提到了几处地名:维也纳、捷克、布拉格、波兰、苏联、乌克兰、基辅、立陶宛、白俄罗斯、里加、克拉科夫、爱沙尼亚、柏林。
纳粹的魔爪横亘在中东欧,犹太人从历史的回望镜来看,会议举办之时距离纳粹倒台只有两年半时间了,是何等的疯狂才让他们如此不折不扣地执行元首的命令,乃至于置百万人生命与不顾,其中包括老人、妇女和儿童。
虽然片中的高官声称“不要考虑国际影响”了,但他们还是计划设立了一个供国际人士参观的隔离区,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即便这个隔离区的犹太人最后也要被清理掉。
查了下资料,参加会议的十五人除了二战中死亡和自杀的,其他战后都受到了审判,并根据其在大屠杀中扮演的角色给予量刑,有几个仍在德国工作,其中最年长者活到了1987年,另外有两位似乎是被摩萨德暗杀的。
这部影片是2022年上映的,今年能在国内院线上线,似乎也暗含了什么,战争不远,殷鉴不远,集体的恶更是不远,只能言止于此了。
为了更好地帮助理解这场会议,以及其中各方势力的博弈,绘制了万湖会议的座位表:中间分别是:海因里希·缪勒(少将) 莱因哈德·海德里希(上将) 奥托·霍夫曼(中将),为帝国保安总局,总摄领导权左侧为:卡尔埃·伯哈德博士 弗里德里希·威廉·克里青格 威廉-施图克特博士 马丁·路德博士 埃里希·诺伊曼 罗兰德·弗莱斯勒博士,为总理府、内政部、外交部、司法部等政府人员,主要作为配合者右侧为:阿道夫·艾希曼 阿尔弗雷罗·迈耶博士 格奥尔·Leibbrandt博士 约瑟夫·布勒博士 卡尔·艾伯哈德·舍恩加特 鲁道夫·兰格博士,主要为党卫军,执行者讽刺的是,开会的半数以上的人,都有博士学位
万湖会议座位表整场会议包括两场:上半场为统一各方意见,保安局把握领导权,下半场为职责分工,讨论具体细节。
整场会议以高效有条不紊的节奏走下去,信息量巨大,看下来让人很累,没有人在意自己讨论的主题是否灭绝人性,各自都是在为自己的职权和利益讨价还价,真正阐释了什么是“平庸之恶”。
那个速记员小姐还感到这里的工作氛围比较轻松愉悦,时常还会有笑声。
果然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就像《朗读者》里的女主,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时认为自己只是在履行职责,而后监狱的生活唯一让自己产生变化的就是学会的读写,没有忏悔。
抛开犹太人本身的问题,这场会议无疑是罪恶且没有人性的。
15个高级知识分子平静且专业的制定一个如何灭绝1100万人的种族计划,整场会议没有废话,没有激烈的争执,也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像是执行某个项目,每一方势力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即可达成共识,没有一个邪恶的字眼。
这场屠杀作为一个项目来说是一个完美到不能再完美的项目,高效节省成本,还能让每一个领导层脑子,不就是企业常常搞得降本增效那一套嘛不考虑人性因素,愿称之为高效工作典范电影。
全片台词值得dang下来反覆揣摩,教科书式的沟通谈判技巧,会洗脑杀伐果决的领导人,先不说事情对错结果好坏如何被人评说,这工作魄力值得职场人学习内容:《犹太人最终解决方案》主角起因经过结果学习:1.会议前准备要充分。
针对各个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要预想到并事先做好应对(罗列看似可靠数据加以佐证);会议发起者需要准备多个详细可行的方案;参加者明确自己立场从而进行利益和权责的博弈2.提高效率的实力和手段。
清晰传达问题,简洁有力表达方案可行性,平衡满足众人需求促成意见统一并落地(对于业务的了解和熟悉度,精确到业务细节,数据来源,业务背后带来的影响,紧急应对措施,收放自如的控场,会议节奏的控制)3.沟通,博弈。
如何解决会议众人的争执,把个体矛盾激化转化成大众矛盾,从而收拢人心;面对分歧质疑平和的化解,对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和抛出的问题作出温和有力的反击台词思考:有些数据不太准确、让他们觉得准确就好了犹太人作为人质化繁为简,在工作思路上像大方向看齐先别想着自己被冷落听一下大领导的意见战争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幸的农民如果想种田要先下锄头反正没了父母的孩子也活不下去我们可以对国内所有的犹太人进行梳理血统的问题上建议强制绝育人们需要规则和标准需要明确性和方向感,需要知道万物皆有秩序这些固定设备使得高度分工化,结构化流程成为可能,行动对象和实施者之间基本不会有接触,任何近亲关系和同情心引发的刺激都将不复存在,我门借此能够实现一种舒适的操作流程,技术化,有效率,且完全匿名,我们的人能够远距离实施这些方案谁不想生在平和年代,但是天意选择我们这一代,我们不能因为反感就拒绝执行,我门都是德意志民族的医生,没有一个医生会乐于为病人截肢,但是这如果是救命的唯一选择呢注意言辞表达,一切要用官方语言
德国人拍的,敢于直面自己民族的黑暗历史。
影片全部都是对话,会议前、会议中、休会时、会议后,都在谈话。
影片不讲究复杂叙事方式,揭示的却是极其严峻、恐怖的事情。
建立欧洲新秩序,提升人种质量,对占领区进行日耳曼改造,对其他一切劣等民族实行愚民政策,他们仅是奴隶工,知识达到小学水平即可。
纳粹高层的这种极端民族主义,导致了犹太人以及其他民族的大灾难。
犹太人首当其冲,不仅包括德国犹太人,还包括占领区的法国、波兰、拉脱维亚等国犹太人,也即全欧洲的犹太人。
这次会议是纳粹德国官员讨论犹太人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的会议,于1942年1月20日举行,地点是柏林西南部的万湖的一个别墅。
这次会议由莱因哈德·海德里希和阿道夫·艾希曼准备,帝国保安总局局长海德里希艰难并成功劝说各个部门都接受秘密警察在犹太事务上的统一领导,犹太人事务办公室主任艾希曼将已经制定好的计划公之于众,与会者进行提问、修正及补充。
会议落实了有系统的犹太人大屠杀,决定了1100万欧洲犹太人的去向以及其中600万人的生死。
根据影片,会议讨论了各国犹太人处理顺序问题,混血犹太人的处理问题,涉及二分之一、四分之一犹太血统,以及犹太士兵,还讨论了枪杀与毒气杀等问题。
为了逃避半途而废的恐怖片而看的货真价实的恐怖片。
结构太好了,一场完整的会议:会晤准备,参会人员抵达现场,主要领导到场主持,会前小谈话,会中不同形式的私下谈话,茶歇,会议记录(包括记录提醒),非正式讨论,到最后散会离场。
不同人物之间的交谈也相当得当。
真实,平淡,惊悚。
最没良心的公务员开的一场大屠杀专题会,即便还剩最后一点点良心,也要为了执行伟大领袖的意志而理性地抛弃。
各种常规的扯皮、你弄我我弄你也显得那么真实又荒诞,话题从种族清洗无缝衔接到对个人生活的美好希望,果然汉娜阿伦特打钩的全是极权主义大屠杀的重点。
不知道字幕翻译者是谁,太本土化太厉害了,什么拉网式、负重前行、人民的xx直接让我抱头尖叫。
艾希曼真是最优秀的公务员,平庸之恶太过于简单,甚至连那些官方用语和理论都已经不仅仅是巧言令色,而让使用者都自欺欺人信以为真。
求求你们不要提国家卫生(虽然的确是史诗),本行业从业者吓哭了。
有鬼出现的恐怖片从来不恐怖,真正的恐怖片是新闻,以及历史——过去的新闻。
奥斯维辛之后没有新闻。
这竟然是德国人拍的,更恐怖了。
难得这样好,难怪这样好。
看看人家!
历史上的讨论却在现在的中东真切上演,犹太人如同蟑螂一样无处不寄生;“这么做的历史意义和必要性,而不是胆怯地追问这个或那个犹太人个人的过错在哪里。
”;程序正义;自然减员!
;“犹太人从始至终就如寄生虫一般,只要有适宜地土壤,就会立刻蔓延开来,就像一种霉菌,寄生再健康民族的文明之上,“;施图卡特最关心的是法律问题;一切都冷静的可怕,细节打磨的也很深刻。
平实,甚至可以说平淡,几乎不加任何修饰。
这与其说是一部电影,不如说是一堂历史课。
让我们能够通过一场会议的内部视角,去观察这个历史性的决定在这样一种体制中是如何做出的。
这是一堂异常昂贵的课程,也是一场始终未被充分吸取的教训。
可以肯定的是,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也正在发生。
纳粹针对犹太人的大屠杀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暴行之一。
但对执行者而言,这也是一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对多达1100万欧洲犹太人实施“最终解决”,并完成了600万人的大规模种族灭绝,这不是仅凭冷血和残暴所能办到的。
这还必须依靠精确的计划、合理的协调运作、先进的设备、高效的执行、成本可控,以及全程“合法合规”,方能获得如此惊人的“成就”。
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完美的杀戮,完美到除了20世纪的德国人以外谁都干不了。
而它的起始,不过就是15个人花90分钟开了一个会,历史上称之为“万湖会议”。
它见证了人类的理性和疯狂、智慧与残忍,能够达到怎样的程度,又造成了什么样的结果。
序幕:与会者1942年1月20日,柏林近郊万湖之滨的万湖路58号别墅即将召开一次秘密会议。
而早在3个月前,有关此次会议的邀请函就已经拟好并分发给了相关部门,邀请函开宗明义地写道:“1941年7月31日,大德意志帝国的帝国元帅委托我,在其他中央部门的协助下,为彻底解决犹太人问题做好一切必要的组织和技术准备,并且尽快向他呈送一个完整的解决方案。
”而现在,对会议精神早就心领神会的德国政府各部、纳粹党、东部占领区和党卫队的代表正纷至沓来,参加这场决定千百万人命运的讨论。
会议的组织者之一,党卫队少将、帝国保安总局(RSHA)第四局长、盖世太保总负责人海因里希·缪勒(Heinrich Müller)率先抵达会场。
与此类人物通常给人的印象不同,这个令人生畏的秘密警察头子一开始并不是狂热的纳粹分子。
一个纳粹地方官员曾在1937年写道,“我们不敢想象他竟然是党员。
”他甚至曾嘲笑希特勒是“失业的移民粉刷匠”和“奥地利逃兵”。
不过,另一些纳粹官员注意到米勒“有难以置信的野心”,“他的超凡能力在任何地方都能得到承认”。
狂热的反共立场是他在纳粹政权中经久不衰的关键。
此外,缪勒17岁时曾志愿参战,并因英勇无畏屡获表彰。
他坚守责任和纪律,像执行军令一样完成任务。
他是个工作狂,从不休假,也几乎从不生病;不管德国是什么政体,他都忠心为祖国效力。
正因为如此,党卫队首脑海德里希非常欣赏缪勒的效率和忠诚,把他和他的整个团队一起招入了党卫队保安处。
会议的筹备者,同时担任会议记录秘书的党卫队中校,犹太人事务中央办公室主任阿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来面见他的上司。
艾希曼出身于中产阶级,是一个新教徒,同时也是一个激进反犹主义者。
1932年,艾希曼加入了党卫队。
他在党卫队接受了高强度的身体和意识形态训练。
不久之后,艾希曼加入了海德里希的党卫队保安处,负责搜集德国境内共济会的情报。
他的勤奋和高效使他在党卫队内部迅速晋升。
除了缪勒和他的部下,几个政府部门的与会者也已经早早抵达会场。
他们正在谈论东线逐渐黯淡的形势。
就在8天前,陆军元帅赖歇瑙突发心脏病身亡,这是德军在莫斯科遭遇灾难性失败的反映。
此刻,希特勒和纳粹统治集团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战争将不会按照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尽快结束。
他们现在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战争将持续整个冬天,尽管他们仍然认为,苏联将在1942年夏天的某个时间垮台。
因此,将欧洲犹太人驱逐到东方的运动将于战争结束之前进行。
这就是万湖会议召开的背景。
埃里希·诺伊曼(Erich Neumann),四年计划全权负责人办公室国务秘书,他作为纳粹战时经济的掌控者,权势熏天的二号人物戈林元帅的代表参与此次会议。
站在他对面的是司法部国务秘书罗兰德·弗莱斯勒博士(Dr.Roland Freisler),此人后来以臭名昭著的纳粹“人民法庭”庭长身份闻名于世。
在弗莱斯勒掌管之下,德国的死刑判决飙升,在进入人民法庭审理程序的人当中,最终有将近90%被判处死刑或有期徒刑,而且判决通常在审理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外交部次长,同时也是德国外交部和党卫队的联络官。
他作为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的代表出席会议。
在室外的露台上,党卫队波兰克拉科夫安全局指挥官艾伯哈特·舍恩加特博士(Dr. Eberhard Schöngarth)正在和鲁道夫·兰格博士(Dr.Rudolf Lange)寒暄,后者是党卫队拉脱维亚安全局指挥官。
他们将作为“最终解决方案”的执行者在会上交流经验。
海德里希执掌党卫队保安处期间秉承精英主义的用人原则,其干将多由大学高材生中选拔。
另一方面,20年代经济危机给德国青年精英阶层造成普遍的挫败感,很多人转而以投效纳粹运动作为进身之阶。
这些为海德里希所青睐的青年精英均对党卫队事业十分投入,在执行严酷的灭绝行动时并不会因自己的博士头衔而稍有悔意。
格哈德·克洛普弗博士(Dr.Gerhard·Klopfer),纳粹党副秘书长,他代表纳粹党秘书长马丁·鲍曼的代表出席会议。
弗里德里希·威廉·克里钦格(Friedrich Wilhelm Kritzinger),总理府国务秘书,他将代表纳粹总理府处理和“最终解决计划”有关的行政程序问题。
纳粹党大区长官、东部占领区次长阿尔弗雷德·迈耶博士(Dr.Alfred Meyer)和东部占领区政务委员乔格·赖布兰博士(Dr.Georg Leibbrandt)也到了,他们是纳粹在东欧的庞大占领区的大管家,也是纳粹意识形态和理论大师阿尔弗雷德·罗森堡的代表。
约瑟夫·布勒博士(Dr.Josef Bühler),波兰总督府国务秘书,代表波兰总督汉斯·弗朗克来争取“最终解决计划”的好处。
风度翩翩的内政部国务秘书威廉·施图卡特博士(Dr.Wilhelm Stuckart),他代表内政部长威廉·弗立克,将在会议辩论过程中大放异彩。
会议的主持人之一,党卫队中将奥托·霍夫曼(Otto·Hofmann),他是党卫队种族与安置办公室(RuSHA)主任,负责对被占领土人口进行种族测试和筛选。
终于,会议的召集者,大名鼎鼎的“金发野兽”,党卫队上将、国家安全总局局长、波西米亚-摩拉维亚保护国代理总督莱茵哈德·海德里希(Reinhard·Heydrich)登场了。
海德里希出生于一个文化程度很高的中产阶级家庭。
他的父亲是歌剧歌唱家,母亲是演员,海德里希自己也是一个技艺娴熟的小提琴手,同时也是第三帝国最优秀的击剑手之一。
1931年海德里希加入党卫队,刚一入职便投入到清除内奸的行动之中。
他干得十分卖力,还说服希姆莱扩大组织的活动范围,令党卫队成为德国警察和监控新力量的核心。
海德里希为人冷酷无情、办事高效、渴望权力,极端信奉“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凭借为党卫队和保安处打造的宏伟蓝图,他迅速赢得了希姆莱的赏识。
到了1941年,他已获得治安警察和保安局局长(CSSD)头衔,总揽纳粹德国的警察与特务大权,同时兼任波希米亚-摩拉维亚保护国代理总督,成为第三帝国最令人畏惧的人物之一,连希特勒亦称其为“铁石心肠之人”。
至此,万湖会议的主角们已经全数登场。
他们将在会上讨论什么议题呢?
议程:什么是“最终解决”?
怎样执行“最终解决”?
万湖会议的核心议题主要就是两个:明确“最终解决方案”的目标;制定“最终解决方案”的策略与计划。
“最终解决方案”(Die Endlösung)是纳粹德国针对欧洲犹太人系统化实施种族灭绝的计划的官方称谓。
希特勒将其称为:“犹太人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 (Endlösung der Judenfrage)。
纳粹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政策是一贯的,但在万湖会议之前,还从未有过一个统一的计划和决定,也谈不上用理性和官僚的方式予以执行。
随着纳粹征服地区的扩大,其治下的犹太人口急剧增加。
征服西北欧为帝国带来了近六百万犹太人,而入侵苏联使这一数字又增加了三百万,怎样处理欧洲的犹太人,纳粹视之为与战争同等重要的战略问题。
1941年,纳粹曾经研究过将所有欧洲的犹太人转运到马达加斯加或者阿拉伯地区的相对“温和”的方案,但因经济原因无法推进。
有鉴于此,党卫队全国领袖海因里希·希姆莱(Heinrich Himmler)终于提出要从肉体上消灭犹太人,这就是“最终解决方案”的初步设想。
无论如何,犹太人不会凭空消失。
以多大规模、覆盖多少区域、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样的方式达成怎样的目标,是摆在海德里希、缪勒和艾希曼这些执行者面前的首要问题,但这并不仅仅是他们的问题。
在万湖别墅,15位代表各部门的高级官员围坐在一起,所有人都将与灭绝计划的实际执行有关。
帝国的内政和司法部门、纳粹党办公厅,以及帝国总理府负责法律和行政方面的问题;外交部处理居住在德国境外名义上独立的国家——尤其是西欧国家——的犹太人问题;四年计划办公室负责处理经济方面的问题;帝国保安总局的党卫队种族与安置办公室将负责执行灭绝行动;执行这些灭绝行动的地点将设置在东方占领区和波兰总督府的辖区,而党卫队将成为“最终解决方案”绝对主导,这是海德里希的如意算盘,也是他召开万湖会议的目的。
会议首先明确了“最终解决方案”的总目标:对从大西洋到乌拉尔山脉之间整个欧洲范围内的犹太人进行肉体上的消灭。
总目标的原则并没有引起与会者太多的惊诧,毕竟这在纳粹的决策层里已经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了。
问题是全欧洲有多少犹太人需要被消灭?
怎样去消灭他们?
针对这些问题,海德里希首先回顾了纳粹掌权至今驱逐犹太人的进展。
他援引了由艾希曼提供的一份简报上的数据:在 1933 年至 1941 年 10 月间,有 537000 名德国、奥地利和捷克犹太人被驱逐出境。
接着他又提到一个重要的动向,希特勒最近已经批准了一个将他们驱逐到东方的新政策。
他强调,这只是一个暂时的措施,尽管这个新政策将提供“实用的经验,并对即将到来的最终解决犹太人的问题具有重大意义。
”
海德里希让艾希曼摆出一幅数据地图,上面罗列着欧洲各国的犹太人数量,包括一些位于德国势力范围之外的国家。
比如,他提到,在爱尔兰有4000名犹太人,在葡萄牙有3000名犹太人,在瑞典有8000名犹太人,而在瑞士有1.8万名犹太人。
这几个国家都是中立国,但是也被包含在清单内,这强烈地暗示,在不久的将来,第三帝国企图通过给这些国家施加压力,使其交出犹太人,予以灭绝。
最后,海德里希抛出一个数字:欧洲的犹太人口总共约有1100万,而他们必须被全部消灭!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大部分与会者仍被如此巨大的数字所震惊。
转运并消灭1100万人,不仅要投入天文数字般的成本,而且整个方案在执行和管理上的难度都是超乎想象的。
针对众人的疑惑,海德里希提出了党卫队早就计划好的策略:欧洲犹太人将被自西向东“梳理”一遍,有行动能力的犹太人将按照性别,被分配到大规模的劳工队中,去东方充当诸如修建道路之类苦役的奴隶劳工。
但实际上这是灭绝犹太人的另一种方式。
海德里希认为,大量犹太人将因为非人的奴役和疾病等自然原因而被消灭掉,任何在此过程中活下来的人则将被“特别处理”,因为,根据自然选择理论,他们将孕育更强的下一代,使犹太人再次复兴。
换句话说,每一个能活下来的犹太人都将被斩尽杀绝。
这时,司法部和波兰总督府的代表提出了一个异议:如何处理因老迈而无工作能力的犹太人,以及那些曾经在上次大战中因功授勋或因伤致残的犹太人。
无论如何,这些人曾经为德国效过劳,因此也有了一定的社会声望和影响力。
贸然处理这些人可能会引发公众的反感和法律上的限制。
他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1939年纳粹开始实施安乐死计划,对患有严重残疾、弱智和精神障碍的儿童及成年人进行有预谋的毒杀和饿死,此项行动被称为“T4”。
消息一经传出,立即遭到民众的广泛谴责,纳粹的公众形象遭遇沉重打击。
迫于舆论压力,1941 年 8 月,希特勒不得不命令暂停此计划。
纳粹也明白,即使在德国,也并非人人都是毫无人性的种族主义分子。
针对这个问题,海德里希表示为了避免法律和政治上的困难,方案也将设置一些权宜之计。
艾希曼概述了不会立即被杀的人的类别: 65 岁以上的犹太人,以及受重伤或赢得铁十字勋章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犹太退伍军人,计划会被送往特莱西恩施塔特集中营,那里不是灭绝营,设施和待遇也会相对好一点。
海德里希相信,有了这个权宜之计的解决方案,公众也就没什么理由去阻挠和干预“最终解决方案”的实施了。
短暂的茶歇过后,会议继续进行。
既然目标已经确定,策略也已分明,那么下一步就是确定行动的对象:哪些人会被当做“犹太人”而被纳入“最终解决”程序?
双亲都是犹太人的犹太家庭自不待言,一半或四分之一混血犹太人以及与非犹太人结婚的犹太人的情况更为复杂。
对这些人群的甄别面临法律上的障碍。
因为根据 1935 年的纽伦堡法案,他们的种族定位模棱两可。
会议就此议题进行了冗长而咬文嚼字的辩论,内政部的施图卡特博士伶牙俐齿的辩论堪称本片最精彩的章节。
然而,施图卡特博士的驳诘并非出于正义和人道,而仅仅是出于法律人的职业癖好,让屠杀变得更符合法条和逻辑。
最后,他建议对混血犹太人实行强制节育,这样不仅完全“合法”,也将在一代人的时间里自然淘汰全部“犹太人”。
影片中的一个细节值得玩味:海德里希对施图卡特的态度感到不满,认为他是为了个人立场有意搅局。
于是两人在密室里作了一番交谈。
施图卡特为自己的观点做了一番辩解,声称自己的作为是为了营造“秩序感”。
“秩序感”这个词在会议的讨论中反复出现,从中可以看出纳粹统治的秘传心法。
所谓“秩序感”,也就是一种由各种标准和规定组成的规律。
它是明确的,可以被理解,也隐含着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逻辑。
人们理解了这套逻辑,便自信能够掌握规律,从而通过遵守“秩序”获得心理上的安定感,他们的一切行为也都将在“秩序感”的隐秘支配下变得可控和可预测。
正因为有了“秩序感”,纳粹的一切暴行和歪理都在瞬间实现了逻辑上的自洽和现实中的合理,纳粹主义才不会变成一阵风式的运动,而真正融入民族的血脉,假以时日便会凝结成文化传统中牢不可破的律法与正义。
这不正是海德里希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海德里希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
他的言谈中没有粗鄙和简陋的措辞,对海德里希来说,纳粹意识形态似乎完全是客观的,是由一套无可争议的思想和看法组成的,而他的野心就是用冷酷无情的效率将这种意识形态落到实处。
他的大多数下级和同事都惧怕他,即使是希姆莱也如此。
只要稍加点拨,他立刻明白了,施图卡特和他在本质上是同一类人——“秩序人”。
会议进行到这里,已经对“最终解决方案”的大部分问题达成共识。
还需讨论的事项终于只剩下一条:用什么方式屠杀犹太人?
党卫队之前的方式是组建别动队执行大规模枪杀,而后掩埋或者烧掉尸体。
但要用这套老办法处理1100万犹太人,则不免缓慢而低效。
这时,总理府代表克里钦格发言了,他十分关心以往被忽视的心理问题。
虽然纳粹在屠杀犹太人方面毫不留情,但他们毕竟不能摆脱人类的感情。
持续杀害手无寸铁的平民,屠戮包括妇女儿童在内的无辜者,给德军士兵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些心理压力会摧毁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彻底变成残暴的野兽,从而对纳粹在国内精心营造的“正常秩序”造成破坏。
克里钦格先生提出了一个问题:怎样让德国士兵尽量摆脱屠杀造成的心理阴影,身心健康地返回故土,让他还能够在家人和公众面前扮演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和正派的守法公民?
阿道夫·艾希曼终于迎来了他的高光时刻,他用极为简洁的语言,展示了一个极为清晰的“最终解决方案”流程:盖世太保将通过甄别锁定应该被“最终解决”的犹太人——犹太人将接到通知,带上行李,到指定集合点报道——然后他们将被盖世太保押上列车,转运到指定的集中营——集中营将建立在东部占领区和波兰总督府地广人稀的地区,只通一条铁路,远离居民区,完全不扰民——犹太人到达营区后下车列队,他们的行李和随身财产将被没收——党卫队对囚犯进行现场筛选,有技能和适宜劳动的人将被留下,剩下的老弱病残将被赤条条地带去“淋浴”——通过特别设计的“淋浴房”、“淋浴”设备和焚尸炉将进行高效处理,最大限度节省人力物力财力。
诚如艾希曼所言,这套方法“使得高度分工化、结构化流程成为可能,任何亲近关系和同情心引发的刺激都将不复存在,技术化、有效率,而且完全匿名。
”
在场的代表都对这个近乎完美的“最终解决方案”表示了由衷的赞赏,它充分展示了德国人所特有的理性、智慧和严谨周到,也充分体现了德国人敢于不顾一切贯彻元首意志的坚定信念和战斗精神。
当然,海德里希也没有忘记对与会者进行一番恭维,以便打消他们可能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的疑虑。
闭幕:胜利者们,失败者们……90分钟的万湖会议圆满结束。
各方代表都在“最终解决方案”中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四年计划办公室和戈林元帅得到了“方案”不会占用太多经济资源的承诺;司法部和内政部对“方案”的“合法合规”感到安心;外交部将通过敦促欧洲仆从国转运和消灭犹太人而扩大权力;东部占领区和波兰总督府瓜分了支配处决和掠夺转运犹太人的特权;纳粹党部对“方案”贯彻了党的精神而感到振奋,所有人都从犹太人问题这个“元首的亲孩子”身上沾了光。
当然,会议最大的胜利者是海德里希和他的党卫队。
万湖会议证明,无人敢于质疑党卫队对“方案”的主导权,而根据会议决议,一旦进入“方案”流程,有关犹太人的一切事务都将置于党卫队的绝对控制下,其他部门不容置喙。
党卫队由此获得了超然于政府、法律和国家之上的漫无边际的权力。
会议结束后,参会者闲站了一会儿,喝着白兰地酒并相互庆祝一天成果颇丰的工作。
海德里希、缪勒和艾希曼三人靠着壁炉坐下,这三个人都来自帝国保安总局。
海德里希开始抽烟,品尝法国白兰地酒,神色怡然。
艾希曼后来说,他之前从没见过海德里希这么高兴,或者至少很多年没见到了。
正如为会议做记录的艾希曼后来承认的那样,万湖会议讨论的是关于杀戮的事宜,通常“以一种直截了当的口气……完全不考虑是否合法/按照法律语言”来表达。
然而会议纪要却是用典型的官样文章的格式和措辞进行了重新润色,大部分过于直白的说法都被替换了,就像“最终解决方案”本身的说法一样,人们从字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然而,在读到海德里希呈送的会议记录副本时,纳粹宣传部长约瑟夫·戈培尔立即心领神会:“犹太人问题现在必须在全欧洲范围内进行解决。
”
千百万欧洲犹太人的灾难降临了。
影片到这里结束了,然而这并非是历史的结局。
虽然600万人犹太人惨遭杀害,但犹太民族却终究没有灭亡,以色列的复兴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德国人自己呢?
众所周知,二战欧洲战场以纳粹德国的彻底败亡而告终。
在这场失败的战争中,至少有800万德国人丧生,其中包括600万军人,这还没完。
讽刺的是,战后的欧洲,特别是东欧,为报复纳粹的侵略暴行,开始实施针对德意志民族的“最终解决方案”,即驱逐和屠杀本国的德裔居民。
根据统计,波兰总共驱逐了610万德裔居民,捷克驱逐了300万,匈牙利驱逐了62.3万,罗马尼亚驱逐了78.6万,南斯拉夫驱逐了50万……到了1950年,超过1200万德意志人被迫迁徙或被从中东欧驱逐出去,至少50万人遭到屠杀。
以万湖会议为开端的“最终解决方案”,终于逆练到德国人自己头上了,而且还超额完成了指标。
事到如今,谁是胜利者,谁又是失败者,历史已经做出了它的判断。
那么,那些参会者的结局又如何呢?
党务副秘书长格哈德·克洛普佛博士在1945年逃离柏林。
后来他被拘捕并被控犯有战争罪,后因证据不足获释。
其后他在巴登-符腾堡的乌尔姆当税务顾问。
克洛普佛于1987年去世,他是最后一个去世的万湖会议的与会者。
总理府代表克里钦格先生,也就是那位关注德军身心健康的“大善人”,在会议结束后,他试图辞去总理府的职务但得到了挽留。
历史学家推测,他可能在私下反对万湖协议,这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辞职,但没有准确的历史记录证实这种猜测。
克里钦格最终于 1946 年被捕。
在纽伦堡审判期间,他作为证人公开宣称自己对纳粹政权犯下的暴行感到羞耻。
他于 1946 年 4 月获释,次年去世。
东方占领区趾高气昂的大区领袖阿尔弗雷德·迈耶博士在1945年畏罪自杀。
他的同事乔格·赖布兰博士则被盟军逮捕,蹲了5年大牢后获释,转而从事俄裔德国人文化研究,于1982年去世。
代表波兰总督府的约瑟夫·布勒博士因反人类罪被波兰政府判处死刑并没收全部财产,1948年在克拉科夫的一座监狱里被绞死。
四年计划办公室代表诺伊曼于 1945 年被盟军拘捕和审讯,但由于健康状况不佳于 1948 年获释,不久因病去世。
外交部的马丁·路德运气不佳,里宾特洛甫对他在与希姆莱和党卫军的内斗中没有促进外交部的利益感到不满,并且厌倦了他对办公室资金的管理不善。
路德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策划了试图取代冯里宾特洛甫担任外交部长的阴谋,但被挫败并于1944年被投入萨克森豪森集中营;希特勒希望他被绞死,但希姆莱保了他。
1945 年春天,他在自杀未遂后被苏联军队释放,但不久后因心力衰竭去世。
司法部代表罗兰德·弗莱斯勒在会后官运亨通,升任纳粹“人民法庭”庭长,弗莱斯勒的最为人所知的特色便是当庭羞辱被告,并且对着他们大声咆哮。
他主审了许多著名的案件,包括对“白玫瑰”成员的审判和“720事件”的审判,大部分嫌疑人都被判处死刑。
1945年2月盟军轰炸柏林,炸弹直接命中法庭建筑,弗莱斯勒因来不及疏散而被炸断的大梁压死。
当时的一份外国的报导表示,“显然没有任何人对于他的死亡感到遗憾。
”能言善辩的内政部国务秘书施图卡特博士因起草反犹法律而在战后被捕。
他在1953年自己生日的前一天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
人们普遍猜测,“事故”实际上是一起人为的针对纳粹分子的暗杀,但摩萨德或其他已知的反纳粹团体从未公开承认过与此次袭击有关。
奥托·霍夫曼于 1948 年 3 月被指控犯有反人类罪和战争罪被判处 25 年监禁,但在 1954 年他却被赦免并获释,于1982年去世。
海德里希在东方占领区的两位干将的下场也不妙,兰格博士在1945年2月的波兹南战役中阵亡或自杀;舍恩加特博士则在战后被盟军俘虏。
在对其背景进行调查后,他被指控在荷兰谋杀了一名被击落的盟军飞行员。
舍恩加特旋即被英国人判处死刑,并在1946年被绞死。
盖世太保头子海因里希·缪勒的结局则颇为神秘。
他在1945年5月1日于柏林的元首地堡中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其后下落不明。
有人认为他死了,也有人认为他投靠了苏联人和美国人并继续从事秘密情报工作。
他也是纳粹政权中未确认被捕及未确认死亡的最高级别的官员。
莱因哈特·海德里希于1942年6月在布拉格遇刺身亡,这位志得意满的帝国保安局巨枭对自己的安保工作却并不十分上心,他每天坐着一辆并不防弹的敞篷轿车从十几公里远的郊外官邸到布拉格市中心的办公室往返通勤,同车的却只有一名司机。
当两名捷克特工把炸弹扔向他本人的时候,“金发野兽”再也没有机会堵住这些致命的漏洞了。
阿道夫·艾希曼曾在二战末期被美军短暂俘虏过,但旋即逃脱。
在经过漫长的逃亡旅行后,艾希曼流亡到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
虽然他在当地隐姓埋名夹着尾巴做人,但还是没有逃脱以色列人的追捕。
1960年他被摩萨德特工绑架回以色列并于1961年公审,著名政治哲学家,同时也曾是德国犹太难民,“最终解决方案”的幸存者汉娜·阿伦特旁观了这次审判,并创造了“平庸的恶”这个词,用来形容一种对自己思想的消除,对下达命令的无条件服从,对个人价值判断权利放弃的恶。
然而,根据奥斯维辛集中营长官鲁道夫·霍斯的回忆,艾希曼曾向他表示,自己“完全着迷于摧毁每一个他能抓到的犹太人的想法。
”如此看来,艾希曼的恶并不平庸,他和他的主子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完美的恶人。
本文刊登于《伦理学术13——意志自由:文化与自然中的野性与灵魂》第275-284页,各位读者若有引用全文之需,敬请查考《伦理学术》第13卷实体书1942年1月,纳粹德国政权的高层决策官员召开万湖会议,讨论消灭犹太人的最终解决方案。
2022年,德国导演马蒂•吉斯切内克执导的电影《万湖会议》(Die Wannseekonferenz)为我们呈现了会议的真实过程。
万湖会议看起来是一个常规的工作会议,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有会前交流、开场致辞、茶歇闲聊。
可是,这场例行公事式的会议却决定了1100万犹太人的命运。
消灭整个欧洲犹太人的种族屠杀,在他们口中只是一个名为“最终解决”的工作术语。
与会的纳粹德国官员们坚决而高效地贯彻了元首的指示,把它当作一项重要的工作任务来落实。
这些政治精英在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里讨论各种解决方案,商讨了种族、效率、运输、人手分配等问题,冷静而不动声色。
他们是如此专业且敬业,经过细致计算与充分讨论,协调各方力量,最后形成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灭绝方案。
整个会议严谨高效,可以说相当成功。
这个方案不仅高效而且很有秩序感,比如犹太人要在上车前签署财产放弃协议,履行手续会给他们一种安心的感觉,目的就是让这些犹太人在登车的时候还保留一种秩序感的幻觉。
在会议的整个对话中似乎没有一句流露出残暴和凶狠,却决定了所有1100万犹太人的生命。
这样一种有秩序的、高效的、技术化的执行方案,使得种族灭绝成为一种工业化的生产行为,问题是,他们谈论犹太人的生命如同在讨论物资,这批物资需要怎么运输、如何隔离、如何消失、如何获得相关收益。
万湖会议里经常提到的一句话:“大面积消杀”,与会人员在冷静、理智的讨论氛围中,谈论“把犹太人隔离起来,进行大面积消杀”,似乎在决定如何处理病毒的健康卫生问题。
轻描淡写之下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被这些“政治精英”当作物品给完美处理了。
他们似乎也有普通人那样的感情,比如他们会心疼如果射杀1100万人需要用掉1100万的子弹,心疼即便昼夜不停地干活也要花费大量的工作时间,甚至还担忧射杀犹太人可能给德国士兵造成心理问题,而在提出毒气室的解决方案后,一切担忧又都消除了。
从肉体上消灭犹太人的“最终解决”是最有效和最经济的方案,一切都仿佛是官僚系统的一个日常决策。
但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过片刻的犹豫和迟疑去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什么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在那些“政治精英”眼里,人不被当作人,人消失了而只有物的存在?
他们只会科学地工作,而对“人”视而不见?
▲ 《万湖会议》官方海报1认知与思考谈到纳粹之恶的问题,我们首先想到的是汉娜•阿伦特“平庸的恶”这个概念,但“平庸的恶”影响太大,已经被滥用,且充满争议与误解,本文将从另一角度展开讨论。
我们知道,康德关于知性和理性的著名区分:知性是把经验直观的材料纳入范畴的框架中的认知活动,它善于分析,是把整体的世界分割为部分来研究;而理性是对整体的思考,是对形而上学问题的思考,理性不会满足于仅仅成为认识世界和解决问题的工具,它总是具有超越知识的限制去思考的倾向。
按照康德的说法,这是理性的自然本性。
阿伦特继承了康德关于知性和理性的区分,但进一步对康德做了新的解释:“康德也没有给信仰留下地盘,而是给思考留下了地盘。
”与康德不同的是,阿伦特认为知性是寻求真理的认知活动,而理性从事的是思考活动。
认知可以形成关于世界的许多具体知识,这是一个可以不断积累和前进的过程。
知性具有生产性,其求知活动出于实用的需要,而思考探究的是意义,思考以自身为目的,并不留下特定的成果,而求知的成果则可以不断积累和增长。
知性活动是顺从现实,认为现实就是合理的,我们该做的就是如何更好地适应现实,在现实框架下进行考量和权衡。
现代社会过度崇尚实用知识,往往认为思考是无用的;思考与现代社会强调进步、发展的氛围格格不入,所以思考容易被边缘化。
现代社会的显著标志就是知性取代思考,以为知性就是思考,我们推崇的是聪明和有知识的人,知性取代理性就导致文化精英和知识精英也不会思考,他们善于生产知识,忙于解决问题,信奉“知识就是力量”,这些控制自然、控制社会的知识是排斥思考的。
因为不满足于纯粹的思辨活动,意大利科学家伽利略借助望远镜揭示了宇宙天体的奥秘,确证了原来只能靠假说和思辨为基础的认识,这开启了现代科学的基本范式。
同时伽利略又使得现代人有理由怀疑一切没有得到科学证明的现象和观点。
望远镜指向天空意味着人类视角的重大转换,我们从原来依赖感觉器官到从宇宙的视角来观察地球,由此便不再完全依赖于自己的感觉器官来了解世界。
随着天体物理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出现,我们对自然和宇宙的了解不再依赖感官,而是通过精确的仪器来确证,用数学语言来描述世界,一切都以还原为可量化的数学模型为目标。
以事实为根据的现代自然科学开启了通过实验操纵自然的范式。
而笛卡尔通过内在的我思来确证存在,则进一步使人和现实世界疏离开来。
现代科学在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人却越来越感觉到与世界的异化关系,导致家园感的丧失越来越明显。
现代科学技术的飞速进步使得世界的神秘性逐渐消失,人的想象力也随之急剧萎缩,能够激发思考的地方也越来越少,人逐渐成为只会机械反应的生物。
于是,人们只能在被动反应中自得其乐,特别是随着算法技术、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网络上充斥的非黑即白的“二极管”思维即是典型例证。
同样,时下流行的“小镇做题家”也是不会思考的人,他们只是具有丰富的解题技巧,能够在各种考试中取得高分,善于揣摩出题人的意图和迎合出题人的想法。
“小镇做题家”只注重思维技巧的训练,以为任何问题都有标准答案,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也可以事先预制好。
他们却不会质疑题目本身可能是错的,进而跳出试题的框架和逻辑来思考。
思考是超越认知的活动,也就是超越控制世界的狭隘认知,不是以操控的方式来思考。
如果离开意义的思考,人类的认知活动就很容易成为控制世界的工具,而思考能够使我们从狭隘的功利视角解脱出来,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认识世界,比如仰望星空、思考人生的活动。
诸如考虑一道数学题怎么做,如何写一篇好论文都是知性意义上的计算,而不是理性意义上的思考。
思考并不寻求真理,思考探求的是意义,比如关于世界的意义、生命的意义。
寻求意义是人类心灵的自然需要,这种探求并不形成稳固的真理或知识,而是产生不断变化的意义。
思考的重点并不考虑事物是否真实存在,而是其存在的意义。
比如对于上帝的思考,并不能证明上帝是否确实存在,但仍然富有意义。
因为意义是相对于人来说的,思考上帝存在对于人的意义,其实是思考超越世界的意义、生命与死亡的意义,无论上帝是否真实存在,这些问题必然值得思考。
思考以自身为目的,不服务于任何外在的目的。
因为看到现实中幸福的人、正义的行为、美丽的事物,我们就会如苏格拉底那样进一步追问:什么是幸福?
什么是正义?
什么是美?
这些传统的形而上学问题永远不会有固定结论。
西方形而上学从柏拉图开始,就强调实践领域和思辨领域的截然分开,但阿伦特则把两个领域结合在了一起,认为思考并非纯然就是对世界的静观,思考也可以是一种行动。
“当每个人都无思地被其他人所做的和所信奉的裹挟而去,那些思想者就从隐藏中凸显出来,因为他们的拒绝加入惹人注目,并因此成为一种行动。
”思之所以是一种行动,因为它不害怕外在的权威,不顾忌支持或反对人数的多少。
▲ 阿伦特(Hannah Arendt,1906.10.14-1975.12.4)2J权体制下没有思考虽然说,思考是高于认知的能力,但需要注意的是,阿伦特强调思考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能力,每个人都潜在地具有思的能力,只要有健全认知能力的人都有进行思考活动的能力,这种能力和个人的教育背景或社会地位无关。
它并非少数人士的特权,比如职业思想家所垄断的能力。
而且,没有思考能力和愚笨不同,高智商、高学历的人具有较强的解决专业问题的能力,但可能不会思考。
所以说,这些与会的高学历、高智商的政治精英并不会思考,因为他们只会用知性解决问题,他们从头到尾都在讨论技术上的可行性,把大屠杀简化成了数字和流程,把一件极端罪恶的反人类的大屠杀拆解成小环节的工作流程,这样每一步似乎就没有那么罪恶了。
因为看不到整体的罪恶,执行具体任务的时候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知性的高度发达可以非常高效地解决犹太人问题,而没有思考解决问题本身的是非对错,没有去思考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也不会去思考命令规则背后的合法性与意义。
如果我们不对自身的价值观和价值判断进行思考,而只是机械地执行上级命令来维护秩序,就会成为恶的帮凶。
按照阿伦特的说法,万湖会议上没有真正的对话,没有思考,只有为了解决问题而进行的计算,没有撤离世界的孤独的思,也没有为他人的思考。
如此高效的大规模屠杀只有在J权体制下才得以可能,如果没有沉默的大多数的合作,极权体制不可能成功运行,而且这个官僚体制会鼓励服从,使得服从上升为最高美德。
于是人们只需服从命令和执行命令,也就无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也就是说,仅仅是希特勒那样体制的最高领导者需要承担罪责,其他人好像都是受害者。
他们都没有思考的能力是因为J权主义体制自身就是一部制造恶的机器,它想要把这个体制内所有的人都变成齿轮和螺丝钉,这个机器运转起来,会绞杀所有人的生命和思想。
每个人都变成了螺丝钉,变成一个机器的零件,个人成为庞大政治体系中的一个小小齿轮,随时都可以被替换,这些被角色设定的人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间。
J权主义消灭了人们思的能力,使人成为提线木偶一样的存在,如同艾希曼那样只知道盲目服从上级命令,按照既定目标来高效地解决问题,却不会反思目标本身是否合理,是否具有正当性,服从命令就成为唯一的选项。
以艾希曼为代表的这些人工作尽责、忠于上级,认真高效地完成工作任务。
似乎只是运气不好,碰巧在一个罪恶的体制下工作,本来出色完成本职工作的人如果生活在一个正常国家里就是一个模范公民。
艾希曼他们不是恶魔,似乎只是普通人,甚至在家庭中是个称职的丈夫和慈爱的父亲。
纳粹的J权体制把家庭中的好丈夫和好父亲吸纳进来,成为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服从者,在复杂的官僚程序中消解了个体责任。
只是因为工作需要,把几百万犹太人送进死亡集中营似乎只是高效地完成本职工作,他们本身对犹太人并没有特别的仇恨。
杀人成为一项工作,艾希曼成为犹太人问题专家,他知道如何高效地组织和安排运送犹太人到集中营,成为执行“最终解决”方案的完美工具。
于是,屠杀变得普通而平庸,如同完成日常的一项公务活动,这使得纳粹体制的齿轮能够顺利运转,使得“最终解决”这样恐怖的方案被转化为一个技术的操作问题。
J权主义的意识形态也使得人们丧失了思考能力。
J权主义的意识形态用单一的观念来完全解释一切,而且是用形式上合乎逻辑的方法提供一整套解答,但是整个过程中是完全没有思考的。
比如对历史进行全知全能式的解释,这样过去、现在、未来都可以得到清晰而明确的解答,纳粹的种族主义典型体现了这种历史观,他们认为历史是不同种族之间的斗争决定的。
意识形态似乎提供了所有问题的解答,以完全肯定的方式来解释一切现象,所有的事物都可以得到解释,并且结论具有不可妥协的极端性。
意识形态通过体系的严密性和语气上的确定性排斥了思考的必要性,逻辑的外衣代替了人的内在思考自由。
为了能够实现完全控制,意识形态需要消灭任何不确定性,因为它已经用一套思想体系解释了一切,它已经代替了个人思考,所有的人就无需思考。
而思考与意识形态完全相反,思考充满不确定性,它总是以怀疑的姿态来审视一切,思考者就会常常处于徘徊和犹豫的状态之中。
思考的怀疑精神正好是对意识形态的确定性的否定。
阿伦特从艾希曼身上观察到,没有思考能力的显著标志就是只会使用陈词滥调,只会讲没有任何个性的空话和模式化的套话。
艾希曼他们使用的唯一语言是官方的语言,这种空洞的语言无法做到与他人进行真正的沟通,因为没有从他人的视角看问题。
艾希曼的精神世界里只有事先预制的套话,这是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的内在循环,他的话语严重脱离现实,与真实的现实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说,他失去了用事实来修正自己观点的能力,也失去了站在他人视角上去观看、去感受的能力,以至于明显的恶,比如杀人貌似也可以在他们那里得到合理的解释。
在阿伦特看来,真正的思考是从他人和世界的角度思考。
因为思考植根于经验,思考的对象是个体的真实经验,没有经验也就没有思考。
而陈词滥调的俗套与格式化的语言,也不可能激发任何积极的反应。
思考需要从现实世界中抽离出来,通过想象,把经验意向进行重新组合从而成为思维和反思的对象。
但是艾希曼只生活在陈词滥调的世界里,这使得判断变得没有必要,也无需承担思考的风险。
似乎无论工作的内容和性质是什么,只需兢兢业业地处理公务,认真履行岗位职责,就可以安然度过一生,成为被称颂的好人。
陈词滥调不仅是一种思想方式,也是一种行为方式,使用J权主义意识形态上的陈词滥调就是与恶合作的开始,不能进行真实的言说正是没有独立思考的体现,因为无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之后就打开了做一切事情的可能。
在他身上完全没有一个独立自主的自我,只会用官方的套话和那些陈词滥调进行言说,所以,没有思考能力使他意识不到自己行为的残忍和荒诞,对职业行为中的是非对错缺乏基本的判断能力。
可以说,那些没有任何独立自主判断能力的人就是没有灵魂的僵尸。
不会思考使我们非人化,也就具有了作恶的潜在可能性。
总之,思的能力与判断是非对错的能力紧密相关,没有思考能力意味着把服从规定和命令视为理所当然,没有反思的服从可以酿成严重的恶行,而思则可能会阻止恶的发生。
虽然思考不会产生具体内容的结论,但可以避免没有反思而只会服从的可怕后果。
▲ 艾希曼(Adolf Eichmann,1906.3.19-1962.6.1)角色海报3思考与对话思需要从世界中抽离,但并非逃避世界。
“思考虽然是孤独的事业,但又取决于他人才得以可能。
”我们在世界中从来不是与他人相分离的单独存在。
思考需要言说,需要与他人分享,包括交谈时的表情、动作、姿势、听者的回应。
与他人一起思考,并不是为了说服别人或达成共识,而是因为他人是启动思考的契机,他人可以使我们从封闭的命令和规则中摆脱出来,使我们的思想处于开放和运动之中。
和规定、规矩、命令这些封闭我们思考空间的要求不一样,他人的存在可以让我们变得开放与流动起来。
也就是说,思总是包含他人、关照他人,简单来说,就是使我们能够换位思考的能力。
通过与他人的对话和质疑可以激发思考,以便重新审视熟悉的现象和观点,从而避免随波逐流。
相反,没有思考能力也与人们的相互隔离的孤立状态相关。
纳粹的J权主义造成德国社会的相互隔离,人与人之间各种各样的联系被切断,人们相互猜忌和不信任,取消了多样性,只剩下国家主导一切。
因为社会公共空间的崩溃,人们不可能在公共空间进行共同言说,没有互相交流。
没有思考能力也就意味着不能从他人的角度思考,无法想象他人的存在。
思考时的交谈和对话并不一定需要他人事实上的在场,而是可以让他人在精神中内在化,以假想的方式出现。
这种假想的与他人的对话可以避免思考的专断。
思考需要在与他人交往当中来进行磨练。
一个人若拥有这种思考的能力,也就是具有“扩展的精神”,就能够超越感知的主观性和个体性,从而获得一种“常识”的认识,即康德所说的共通感。
思考和想象力彼此相连,思考意味着运用想象力,从他人的角度观察事物。
通过想象,使得不在场的事物呈现在意识里,想象那些不在场的他人会如何言说,这样他人就能够被听到和看见。
扩展的精神需要他者的在场,需要与他人进行不断对话和交换观点,通过不同视角的比较,各种观点互相冲击和融合,从而多样化的心灵可以彼此共存。
思考不仅是一种与他人的对话,而且需要与自己对话。
思考是需要单独进行的活动,人们需要从世界中撤离转而与自己对话。
阿伦特将思考描述为“二合一”(two-in-one)的对话,即“我和我自己之间的无声对话”这种“二合一”需要孤独、自我和谐,以及从他人的角度想象世界的能力。
心灵内部的两个自我互相成为朋友,平时他们如朋友般相互信任,处于一种和谐关系。
思考是一种内在对话,它需要自我的内在分裂,当这个“二合一”的自我内部产生不和谐,也就是说产生差异和矛盾时才可能开启自我的内在对话。
两个自我之间的对话也是复数性的体现,正是因为思这种精神活动使我们成为复数性的存在。
不同的自我可以产生不同的声音,从不同角度进行对话。
与自己对话也就是与自己的良心相伴,听从良心的声音。
思考需要独处,免于外界干扰的时候,在安静状态下才可以进行真正的思考,才能听见良心的声音。
“思需要独处,但并非孤单,独处(solitude)是与自我相伴的状态,孤单(loneliness)是当我一个人时,不能把自我分离为合而为一的存在,不能够与自己相伴的状态。
”良心的声音是良心不安的时候,良心说“不”的时候。
而为什么万湖会议上他们没有感到任何不安?
因为从来没有谁质疑或反对过“最终解决”方案本身的合理性,只是考虑如何高效地完成任务。
这种情况下,沉睡的良心就没有机会得到唤醒。
“可以说不”的良心并不在于对纳粹J权体制的具体运行了解多少,主要在于能否听到内在良心的声音。
阿伦特把苏格拉底看作良心的典范。
苏格拉底害怕违背自己的良心,害怕与自己的良心相矛盾。
当苏格拉底从市场中撤离,与良心独处的时候,常常需要面临良心的严厉拷问。
良心常常是否定性的,它告诉我们不应该做什么,拒绝做某事,因为思考并不会直接产生具体的道德知识或价值。
良心只是告诉我们这么做是不可思议的,不能这么做,比如让他人遭受极大痛苦,如果做了就不再能够和自己和谐相处。
如果这么做的话,生命将不值得一过,宁可去死,正如不能说“2+2=5”那样简单。
苏格拉底提出美德不可教,其实思考同样不可教,思考需要唤醒。
只有苏格拉底那样有觉醒的意识才可以唤醒他人,他并不会教具体的知识,也不是去灌输一些教条,而是帮助他人思考、启发他人思考。
就如助产士那样,帮助人们产生原本就隐含在心中的思想,又像牛虻那样刺醒沉睡的人们,唤醒他们去思考。
同时又如电鳐一样,“用他的困惑麻痹他碰到的任何人”。
麻痹描述了思考的一种状态,一种困惑迟疑的状态。
思考从来不会让困惑停止,而是始终伴随着困惑。
思以惊讶为契机,因为对自然的现象或观念困惑就会引发思考,而且苏格拉底的对话结束之后,困惑并没有消除,因为这些形而上学问题没有可以到达的最终目的地。
▲ 《万湖会议》官方海报4思考的勇气思考是一种不断自我解构的过程,可能具有毁灭性和破坏性,也就是说思的流动性同时蕴含着危险性,它会摧毁任何已有的东西,甚至摧毁美好的价值和秩序。
极其善于思考的思想大师海德格尔与纳粹思想的暗合就是危险性的典型体现。
思考也会带来精神的痛苦和分裂,使人没有安全感和方向感。
思考是一种没有保障的冒险行动,充满了不确定性,于是我们害怕思考、抗拒思考。
所以思考也需要勇气,需要勇于冒险的意识,这种思考是不遵循先例的,是勇于打破界限的。
正如康德在《何谓启蒙》里所呼吁的,启蒙就是大胆去思考的勇气,它需要克服懒惰和怯懦的心理,以便摆脱受监护状态。
同样,思考就是对主流说“不”的勇气,进行拒绝的勇气。
不相信任何主流的教义,比如对于进步信念的质疑,对于技术崇拜的反思。
相反,不愿思考、不敢思考的人犹如时下陷入内卷的人,他们不会跳出现实的系统而陷入内部不断强化的恶性竞争中。
阿伦特又提醒我们思考需要记忆的支撑:“最大的为恶者是那些人,他们因为从不思考所做的事情而从不记忆,而没有了记忆,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他们。
对于人类来说,思考过去的事就意味着在世界上深耕、扎根,并因此而安身于世,以防被发生的事情一时代精神、历史或简单的诱惑一卷走。
”如果我们保有对极权主义的记忆、万湖会议的记忆,思考才有扎根的深度,才不会在时代的洪流面前失去方向。
勇于记住所发生的,勇于反思我们所说的和所做的,使我们成为自己生命故事的主角。
▲ 《万湖会议》剧照5思想的风暴思考和生命一样,是活生生的,很难进行抽象的描述,于是阿伦特呈现了一种思考的现象学经验,为我们提供了思考的具体而生动的形态。
思考意味着我们从世界中隐退,也就是与世界保持距离,让世界变得陌生化之后,思考才得以开始,为此思考不会被现实世界具体的时空所束缚,作为表象思维,思考的对象是呈现在意识里不在场的表象。
思考是寻求理解意义和建构意义,而意义没有真假之分。
所以思考不需要固定的结论,即使有结论也是暂时的,它是不断变化的动态过程。
思考其实是打断日常生活的惯性,与现实世界断开之后,停下来去反思的能力。
与现实世界保持距离之后,就可以对习以为常的现象提出疑问,暂停与所有日常现实的关联,重新审视发生的一切。
这样就可以使人从偏见和麻木中摆脱出来,从而恢复与世界的真实联系。
所以说思考不是为了寻求行动的指南,或者建立什么规范性标准,思考具有开放性,能够打开新的可能性,从而带来无限的可能性。
思考的这些特点和风吹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有在风吹的时候我们才能感受到风的存在,思考也是运行的时候才感觉到它的存在。
风吹的时候没有特定的方向也不占有固定的地方。
因为和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思考活动可以随时开始和随时结束,如风吹一样,事先并不知道方向,充满变化。
无形的风是抓不住的,思也是一样。
这种不可预测的思可以打开我们的视野,产生新的可能性。
如同著名的珀涅罗珀之网,奥德赛的妻子珀涅罗珀晚上织网而第二天早上又拆开重新编织,思考是一种永远处于自我解构状态下的活动。
可能不在于对问题提供一个现成的答案,而是激发出思考的能力和思考的愿望,是用问题来激发更多的人去思考,多问为什么,而不是下意识地欢呼或喊打喊杀。
“思想的风暴表征的不是知识,而是分别善恶、辨别美丑的那种能力。
而这在那罕见的危机时刻的确可能阻止灾难,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所以说,思是黑暗时代的微光,能够带来些许希望。
如果思想的风暴可以经常吹动,唤醒更多的人进行思考,那我们生活的世界可能会少一些盲从、少一些暴力。
▲ 《万湖会议》出场人物6结语思考并不寻求开花结果,始终处于动态运动中的思,永远不会凝固和僵化。
思的主要目的不是用来指导行动,而是揭示意见的不可靠,揭露虚假观念的欺骗性和迷惑性。
如果思考带来的是确定的结论,那往往会成为一种教义或教条,也就意味着停止了思的活动。
思考的停止或许能够带来确定性和安全感,但我们可能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因为思考的停止就意味着人可以轻易被外力裹挟,做任何被外力要求做的事,同时也是生命力停止的体现,于是生命走向固化和萎缩。
如果没有思考的活动,“一个人的生活不仅没有很大的价值,而且他就根本没有活着”。
所以说,积极思考就是活着的一种状态,没有思考就没有真正活着。
只有在思考中人才成为人,才具有独立的人格,没有思考就是放弃自己人之为人的人格。
从电影里来看,犹太问题是元首的心头肉,但是处理起来又问题重重,所以只能由最坚定、最狂热、最简单化的人,也就是党卫队来实施。
万湖会议本质上是党卫队根据已经蹚出来的道路、试验出来的方法,事前制定好了周密的计划,用元首“最终解决犹太问题”的意志,在会上压服柏林的那帮前魏玛政府的柏林老爷们,让他们服从指挥,消除顾虑,接受“全欧的一盘大棋”。
政府老爷们心领神会,也就提一提“要不要保留犹太人里的军工技术工人”、“会不会搞出之前清除残疾人行动惹出来的乱子”、“会不会影响执行人员的士气和精神健康”、“半犹太人、老年犹太人怎么处理”之类细枝末节的问题。
整部片子都在开会,但在对话、神情的刻画上十分入骨。
党卫军方面,会议主持人上将海德里希时时面带笑容,面对质疑也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种族和安置办公室的奥托·霍夫曼中将总是满怀憧憬地大谈种族净化;盖世太保总负责人海因里希·穆勒少将阴沉着脸,说话简短扼要,时时用审视的目光看人;不喜欢开会的波兰克拉科夫安全局指挥官舍恩加特,怼柏林老爷说“我看谁的鼻子不顺眼,谁就是犹太人”,在讨论技术问题的时候也会不耐烦地说“我早就跟不上了”;还有那个“平庸的恶”艾希曼中校,从电影中可以看出,此人工作态度确实一丝不苟,从会议的筹备、资料的准备到会上的答疑都有条不紊,会上无论被问到什么数据都能立刻给出,面对各种疑问他也早有方案,而且都十分巧妙、熨帖,多次获得与会者称赞。
东部方面,有波兰总督府国务秘书约瑟夫·布勒,整个会议都在抱怨他的波兰辖区成了“帝国的垃圾堆”,抱怨帝国不优先为他们解决波兰境内的200万犹太人,最后在获得“优先解决波兰犹太人”的承诺后满意而归。
政府方面,有内政部国务秘书威廉·施图克特,此人是唯一在会上轻微地抗议、嘲弄、干扰了一下会议的人,从“依法治国”的角度维护了他参与编写的帝国犹太法律,但也大概也不过是为了端一端架子。
有意思的一幕出现在他围绕“半犹太人”的问题跟众人辩论了一番后,被问及他自己有什么建设性意见,他先是提出什么都不做,引来全场安静,接下来他又提出“强制绝育半犹太人”的折中方案,这倒是获得了众人的附议,海德里希眼看方案要越讨论越复杂,就立刻休会,把他拉出来私下交换了一下意见,顺便还互相问候了一下妻儿,用“我们应该做邻居”套了套磁,拉近了距离,也就放弃了对抗的态度。
毕竟“贯彻元首意志,匹夫有责”嘛。
会议开到最后,15个人中最年长的、参加过一战的总理府国务秘书克里钦格终于在犹豫中提出了他对于“根本问题”——也就是道德问题的疑虑,立刻被舍恩加特反驳说“我没有必要听这些”,“我们履行自己的职责,不会因为尽职而被泼脏水”,还有人轻蔑地说:“我们居然还在讨论残酷不残酷的问题。
我们是在进行自卫,如果我们不自卫,犹太人就会消灭我们。
”克里钦格只能赶紧解释说他关心的只是自己人,担心最终解决方案会给执行者带来精神上的伤害而已。
于是,艾希曼向众人详细介绍了“更高效、对参与者的精神伤害更小的办法”——毒气室。
克里钦格也不再抱有异议,只表示“我还是希望犹太人凭空消失”,他的真实想法如何,不得而知。
至此,在高效的70分钟内,所有的疑问都被回答,所有的难题都被解决,接下来,随着帝国机器的开动,杀戮的大幕拉开,数百万犹太人即将迎来他们的命运。
在任何一个地方,有任何一个时刻,办着类似的会议。
高效,严谨得协作会议,一本正经得从各个方面讨论几百万犹太人的最终处理方式,就像讨论垃圾分选处置方案,甚至最后涉及直接处置人员的心理健康,这一群精英中的精英对此种族灭绝项目完全没有异议,太圣母的话多说无益,感叹于洗脑和信念的力量,在此之上的一切社科教育都是浮云,有必要提醒自己时刻反省。
建制洗脑术鉴定片,
你以为他们会有正义和邪恶之争,可惜的是他们的争论归根到底都在操作层面,没一个人质疑“整体解决方案”的正当性。
我做错了什么要在电影里看别人开会,看困了!
仅就电影艺术而言只能三星,这个题材可以完成的更好
对不起电影票钱,睡了半部电影,一碰上开会就想睡。我知道你要演开会,但你别真开会
片中的发言有的听起来非常熟悉,但要知道,之所以熟悉可不是因为熟知或反思历史,而是因为在那几十年后、直至当下,海德里希和艾希曼的逻辑仍然在有的地方盛行。当作恶的链条足够长,长到里面的每一个环节都看不到两端的时候,那么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非常精彩,年度最佳候选。编剧的台词功底令人折服,严谨到几乎滴水不漏。戏骨们飙戏飚的忘我,连续且毫无破绽的演出值得玩味。固定空间内纷繁登场、性格迥异的高官之间为争夺各自利益的唇枪舌战,不顾脸面厚颜无耻的讨价还价,小集团之间的相互拉扯与斗智斗勇。在100分钟内,电影将那场臭名昭著的「恶魔会议」铺平展开、逻辑清晰且高潮迭起,人物性格、时事进展、世界局势被一一呈现,酣畅痛快,淋漓尽致。观影之余不禁感慨,1100万犹太人的命运,仅由15个人,在短短的九十分钟内就做了决定。何等仓促,何等讽刺,何等残暴,何等悲凉。
7分,影片简单而直白地还原了这场决定数百万人命运的会议,再现了这些代表是如何堂而皇之地美化战争和杀戮,如何毫无感情地讨论对一个种族进行灭绝。战争从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更不是追求和平的途径。
介绍毒气杀人的那段,给每个人一段特写,是这个片子里少有的电影时刻,于无声处听惊雷。
genocide从未在这个星球上彻底消失…但实施的技法,减弱罪恶感的手段,似乎却在进步…所以进化的只有文明和制度而完全不是人类本身吗😅这片手法看似简陋,但更适合翻拍这个历史事件的意义…他只是一种如实的警示——当你无力抗拒的挤上运输火车时,你至少知道前面等着你的是啥
太无聊了吧!
名不符实
看的过程中屡次想起阿伦特的《艾希曼在耶路撒冷》结语中那句“他们都太正常了,正常得可怕。”所谓“平庸”绝不是指能力不足,恰恰相反,他们太他妈有能力了,能够把人性的丰富复杂全部简化成可解决的项目,拆解成清晰的数字、图表、文件,然后高效地攻克难点、快速决断、强力推进。可怕不正在于此吗?
只要不去在意会议主题是种族清洗,你可以看到一场常见的讨论组建新业务的跨部门会议,头头脑脑们所有的讨价还价、勾兑妥协都让人非常熟悉乃至感同身受,只要不去在意会议主题是种族清洗。。。这种会议纪要式拍法完美展现了什么叫平庸之恶
相比同题材的《阴谋》,本片更为写实。事实上早在开会前,犹太清0计划的操作细节都已明确,开会只是争取其他部门的同意(背后是争取对军队权威的承认)而已。会议上也如实反映出如何定义、转运犹太人以及可能引发什么反响,一直以来社会上和政府内部都存在不同意见。的确,这项计划听上去太过极端与荒谬,即使最顺从、最疯狂的人也会怀疑。但最终复杂的社会、官僚的内斗、专家的意见都让位于一个纯粹的目标:应转尽转、日清日结。创造天堂的想法,最终催生出一个地狱。
选了个人少的时候去(这排片时间之奇葩说得咱好像有得选似的),本以为可以大屏幕感受什么叫静悄悄的恐怖片,结果没想到看了个话剧(咦)。我这么讨厌开会竟然觉得全程真·开会也意外很好看,导演对开会文化很了解所以一点也不平淡,大屏幕上那小表情都是戏,各部门扯头花互相挤兑拆台插刀子(还搞文凭歧视),但时不时突然漏几句很吓人的话或细节提醒观众讨论的是杀人。此外整个影片贯穿着一种奇妙的喜感,没个博士学位都不敢上桌battle了,讨论几分之几犹太人那我甚至被看笑,最后开会完顺走了一瓶酒可还行,点睛之笔了(bushi)。
独一无二的docudrama。看完令人深思:他们并不是所谓的平庸之恶,他们正是恶本身,这是他们主动的选择,而非被迫的无奈——或许有一两个人流露出对犹太政策的不安,但这种不安也是源于担心屠杀是否会影响到日耳曼人的心理健康,从而损害种族的发展——再退一步讲,即使他们是出于害怕而只敢委婉曲折地借日耳曼人的名义轻声抗议,也只是针对“屠杀”本身,屠杀太可怕了,他们不想见到。会议从始至终,没有人将犹太人的生命视作人的生命,仿佛处理的只是一堆猪肉,一堆废铁。这是概念的颠覆,正邪的模糊,绝非“平庸之恶”可以概括。
围绕讨论犹太人最终解决方案的万湖会议的全过程,在纳粹的意识形态里,解决敌对物种是天理,与会者当然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整个氛围如同外科手术联席诊疗会一般冰冷的审视技术手段的可行性及部门的协调度,与会者的异议仅仅是针对部门利益的职权范畴,即使最后有官员提到屠杀的残忍也是针对德国士兵而言,这是观影最深的感受。